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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單看樣貌,裴恕絕對稱不上兇惡,至少比豬頭所知的濟南城“鐵刀門”門主差上許多,且那門主的身板兒也遠比裴恕壯,手裡的刀子更是亮得怕人。

可偏偏地,豬頭就是怕。

雖面貌不算打眼,可面前男子五官冷厲、神情淡漠,只隨隨便便站在那裡,不必亮刀子、也不必亮身板兒,周身便散發出一股子冷氣,凍得人腳底打晃兒,恨不能趕快跑遠才好。

“好了,那就豬頭和小猴兒留下吧。”陳瀅此時笑道,又走過去拍拍馬猴兒的腦袋:“辛苦你們了。”

馬猴兒與她相熟些,加之見多識廣,此際倒未顯得害怕,唯神情有些沮喪,垮着臉、塌着肩,小聲兒道:“陳校長,小的把差事辦砸了。”

他低了頭,語中滿是懊惱與悔恨:“都怨小的沒把人盯牢,不知怎麼的他居然就死了,要不是那木器行的夥計上門兒送貨,叫破了這事兒,小的怕還要在外頭白盯着呢。”

他越說聲音越小,心底里極為自責。

湯秀才雖是上弔死的,那也是他們沒提前發現苗頭,竟不知他要尋死。身為這群人的頭兒,馬猴兒自覺罪責重大。

他記得葉統領說過,如果一隊人犯了錯,那頭兒就得擔下來,這叫“擔當”。如今湯秀才既死,則他就得擔下這盯梢不力的錯兒來,不能怪別人。

“你們已經儘力了,做這些也委實為難你們。”陳瀅和聲道。

一群沒接受過專業訓練的半大小子,千里迢迢跟着湯秀才進京,這一路都沒把人跟丟,且還將其近期動向摸得一清二楚,這已然是超水平發揮了,她對他們,並無苛責之意。

見陳瀅始終態度柔和,馬猴兒多少放下些心來,摸着後腦勺兒道:“校長不怪罪小的就好。”

陳瀅擺擺手,拉他與豬頭分別坐了,略過這話題,當先便問豬頭道:“湯秀才上吊那天都做了些什麼,你仔細說給我聽聽。”

“好生說,莫要有遺漏。”裴恕在旁補充道。

很沉的聲音,聽在陳瀅耳中,是醇酒低弦,然豬頭聽了,心底更慌。

這黑臉大漢本就怪嚇人的,如今這話聽來越發像是威脅,由不得他不緊張。

“是……是,陳校長。”豬頭乾咽了口唾沫道,喉嚨又澀又癢,舌頭也不大利索了:“俺……我……我就是那天盯着湯秀才來着,俺……”

“你慢慢說,別怕。”陳瀅柔聲道,自袖中取出個小紙包兒來,打開了,卻原來裡頭裝着幾粒松子糖:“吃塊糖,甜食有助於平穩心情。”

豬頭半懂不懂地聽着,心思壓根兒就被那糖給引過去了,伸手欲取,又縮回,怯怯地看了裴恕一眼。

“吃吧吃吧,陳校長人可好了。”馬猴兒到底見過些世面,雖也覺着裴恕嚇人,卻沒那麼害怕,拿了塊糖塞進豬頭嘴裡。

陳瀅便將整包糖都遞了過去,溫笑道:“都拿着罷,我還帶了好些吃的,等一會說完了話再給你們。”

豬頭將糖塊兒含在嘴裡,那甜絲絲、冰冰涼的口感,立時便攫去他全部的注意力。他眯眼感受着,倒真把裴恕給忘了。

馬猴兒見他只顧着吃,便虎下臉,胳膊肘用力捅了捅他:“快說,陳校長還等着呢。”

豬頭這才回過神來,一面吸溜吸溜地吃糖,一面便道:“那天快中晌的時候,湯秀才出門兒,小的悄悄跟在他後頭,一直跟到城南銅鑼巷,那巷子里有家熱湯麵館兒,湯秀才有時候會過去吃湯麵。”

“他去的有規律么?”陳瀅插口問道,怕他聽不懂,又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他一般隔幾天去一次?”

豬頭呆了呆,馬猴兒倒是答得很快:“小的記得湯秀才去的日子不定,有時候隔兩、三天,有時候隔個五、六天。”

“你確定么?”陳瀅略有些懷疑。

不是她不相信馬猴兒,委實是覺着,以這小傢伙識得的那幾個字,怕是無法記下如此繁複的信息的。

馬猴兒便笑嘻嘻地道:“小的記着這事兒呢。葉統領給了小的幾張黃曆紙,小的每天都在上頭做記號兒來着。”

“黃曆紙?”陳瀅怔了怔,旋即心頭一喜,忙問:“是女校特製的那種黃曆么?”

馬猴兒立時點頭:“回陳校長,就是那種黃曆紙,葉統領給了小的半年的黃曆,又教小的識數兒和認字兒,小的就在上頭畫記號記事兒。”

陳瀅欣然頷首:“這法子很好,你很聰明。”

馬猴兒所說的黃曆紙,其實是女校特製的月曆,一個月一張,與現代的枱曆相仿。

原先,陳瀅將之作記事用,後眾人見其簡便,便也都跟着學,一來二去,簡易版月曆就此在女校流行開來,葉青那裡也有幾份。

“葉統領告訴小的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兒,記在紙上比記在腦子裡更穩當,小的便照做啦。”馬猴兒比划著道,又張大眼睛問:“小的這就把那黃曆紙拿來給您瞧瞧?”

“好,快拿來給我看看。”陳瀅笑道。

有這份東西,對於湯秀才這段時間的去向,便會有個直觀的感受。

馬猴兒飛跑着出了屋兒,不一時又迴轉,將月曆紙呈上,又指着那上頭的各種記號解釋:“陳校長,這上頭舉凡畫了個碗的,就是湯秀才去吃湯麵的日子。”

陳瀅掃眼看去,的確,從記錄上看,湯秀才吃湯麵的時日,並不固定。

她將月曆擱於案邊,繼續問豬頭:“你接着往下說,湯秀才去吃湯麵,然後呢?”

豬頭擰着眉毛回憶了片刻,便道:“他在那麵館兒里吃了兩碗湯麵,然後就出來在那巷子里溜達消食兒,小的一直跟着他,沒見他跟人說過話,也沒見他竄門兒什麼的,他就一個人在巷子里轉了轉,就又回家了。”

“你仔細想想,這中間可有什麼不尋常之處?”陳瀅語聲輕柔,誘導他仔細回憶:“無論是多麼小、多麼不起眼的事兒,只要你能想起來的,都告訴我。”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