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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涵終是逮着機會,拉着陳瀅去了個六角小亭子,唧唧咕咕說了半天話,將女校諸人皆問了個遍。

待得知李念君又有新的實驗搭檔,她立時一臉地悵然若失,怏怏道:“我就知道,我這一走,這丫頭準定得把我給忘了。”

言罷,嘆了口氣,轉首四顧。

天光燦爛,滿院子珠翠盈眸,綾羅衫兒遍地,連丫鬟的穿着打扮亦不俗,更莫論主子姑娘了,尋常一根束腰的絛子拿出去,便足夠普通人家幾年的嚼用。

那是陳涵從前最熟悉的,然此際,她只覺陌生,復又茫然。

女校的日子,初時唯覺清苦,可日子久了,卻有種難言的自在。

也不過年余辰光,那青藤垂落的游廊,落了大朵紫色泡桐花的磚地,窗格兒里傳出的琅琅書聲,再有那操場上奔跑的穿校服的少女,便已然入了夢,教她在千里之外,念念不忘。

“也不知往後,我還有沒有機會再去學校了。”陳涵愀然不樂,探手伸去亭外,折下一枝盛開的桂花,迎風一抖,碎金似的花瓣兒瞬間落了滿地。

陳瀅見狀,倒有幾分詫然。

她一直以為,女校種種於陳涵而言,皆是興之所致,待事過境遷,她自會遺忘。

然今日所見,卻顛覆了她此前對陳涵的認知。

“我說怎麼不見了你們兩個呢,卻原來你們竟躲在這裡說體己話兒,倒叫我好找。”亭外驀地傳來一道輕柔的聲線,陳瀅回首望去,卻是陳湘找了來。

她似頗走了段路,鼻頭兒上滲出細汗,扶着小丫鬟的手拾級而上,拿帕子在臉旁扇了扇,左右四顧,笑着點頭:“你們也真真會挑,這地方又能看景兒,又避着人,果然是個說話兒的好地方。”

“這地方二姐姐不天天來?有什麼好不好的?再好的景兒,每天看也看膩了,一點兒意思都沒有。”陳涵了無情緒,信手將殘損的花枝拋了,手把朱欄,一徑遠望出神。

陳湘素知她的心思,搖搖頭,轉向陳瀅笑道:“難得你來一趟,只方才人多,竟不曾好生與你說話,一轉眼忽然不見了你,我還怕你一個人在哪裡躲清靜呢,原來有三妹妹陪着,我便放心了。”

她笑得溫婉,鬢邊的玉色纏絲瑪瑙簪襯她瓷白的臉兒,倒比從前添幾分顏色。

陳涵最聽不得這話,立時“嗤”地笑了一聲,大半個身子伏在欄杆上,懶懶接語:“二姐姐這是歷練出來了,客套話說得真順溜兒。”

許是換了環境之故,此時的陳涵與在女校時大相徑庭,說起話來夾槍帶棒,其語言邏輯之特異,重又落回陳瀅不能理解的範疇。

陳湘卻是早就習慣了,應對起來很是自如,只溫笑道:“三妹妹,我記着你說過要縫個抹額送給老太太來着,卻不知如今做得了沒有?”

她抿着嘴笑,好似極得趣兒:“若是三妹妹沒做得,要不要姐姐我請人來催一催呢。”

這話直直戳中陳涵軟肋,她登時直起身來,梗着脖子嚷嚷:“二姐姐你可不能這麼著,明知道我手腳慢,你怎麼還來催?且我都說過多少回了,這事兒我自己做着,很不必聲張,你怎地不聽勸呢?”

她下死力白了陳湘一眼,又朝陳瀅看了看,嘴角撇去一旁。

陳湘也不言聲,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知何故,得她這般望着,陳涵那後脖子竟有點兒涼。

她立時矮了聲氣,縮起身子重新伏回欄杆,嘟囔着道:“嘁,不讓我說我就不說,誰稀罕!”

到底不敢再頂嘴了。

見她老實下來,陳湘也不理她,顧自向那凳楣子上坐了,笑着招呼陳瀅:“瀅妹妹坐了這半天兒,可要吃茶?”

陳瀅便搖頭:“方才在屋子裡喝過了,點心也吃了兩塊,我不渴也不餓。”

陳湘被她說得一怔,旋即便笑起來:“瀅妹妹還是從前的脾氣,說話最是爽利不過。”

陳瀅回了她一笑,道:“我看你也挺忙的,趁着這時候無事,坐着歇會兒吧。”

陳湘謝過她,又盡着主人的禮數,噓寒問暖了幾句,方笑道:“說起來,前幾日我恍惚聽人說,阿瀅要在濟南也開個女醫館,可作得准?”

“確有此事。”陳瀅頷首道。

隨着諸事步入正規,她手頭寬裕了不少,如今正着手推進這項工作,還給濟南寫了信,請倪氏幫忙尋找合適的地點。

聽得她所言,陳湘便露出欽佩的神情,贊道:“還是阿瀅有本事,這幾年的功夫,便將許多事都給做成了。不是我說,這滿京的貴女裡頭,像阿瀅這般能幹的可沒幾個。”

說到這裡,她便又掩唇而笑:“對了,還沒與你說好頑的事兒呢。上回我領着妹妹們去瞧戲,就是你那演劇社的《無人生還》,結果有個老翰林家的女兒,一直盯着我問那歐羅巴大陸的事兒,她約莫以為我們相熟,你知道的我便也知道,可把我問的那一身的汗,好半天才脫身,真真有趣。”

乍聞“演劇社”三字,一直豎著耳朵聽她們說話的陳涵,當下便來了精神,“噌”一下坐直了,巴巴看着陳瀅:“聽說演劇社要排新戲了,是什麼戲?還是歐羅巴的傳奇話本子么?能不能先透個底兒給我聽聽?”

被她這樣一帶,話題就此轉去演劇社,陳瀅自是有問必答,亭中氛圍也變得輕鬆,陳湘見狀,暗自鬆口氣。

只要陳涵別跟人鬥嘴,她便知足了。

事實上,自回京後,陳瀅很快故態復萌,說話堵人不提,尤其愛拿幾個庶妹撒氣,陳湘時常苦勸,卻起不到什麼作用,她委實怕陳涵今日又犯lǎomáo病,跟陳瀅也嗆起來,故此才丟下客人,專跑來盯着這個三妹妹。

再說了會兒話,陳涵忽似想起什麼來,“哎呀”一拍欄杆,站起身道:“有件新鮮事兒我卻是忘了,聽說老太太賞二姐姐的兩套頭面里,有一套是新打的,正是最最時興的歐羅巴款式。二姐姐,且將你那寶貝嫁妝拿出來給咱們瞧瞧吧,別總藏着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