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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葦死死望住陳劭,怨毒的眸光直刺而來,似要在他身上射出兩個洞,頰邊肌肉更是痙攣不休,齒關竟發出“格格”聲。

那一剎,他對陳劭之恨,已然達到了頂點。

可是,再下一息,他忽地收回視線,低下頭,硬生生斂下情緒,行了個禮。

“老爺的交代,奴才定當完成。”低沉冷淡的聲音,再不復方才情緒起伏,一如往常。

陳劭頭也未回,亦無半字答言。

行葦亦不再多耽擱,躬腰一禮,轉身欲行。

“哦,差點忘了說。”陳劭忽地喚住他,面色閑逸,像在與人說天氣:“在找你之前,我已經先把這事兒告訴錢玉平了,他說他一定會將此重要消息稟報你主子。”

清朗音線,與渡水而來的曲聲同調,一唱一和,竟有種奇異的韻律。

歇一拍,他忽爾又笑:“你好自為之。”

行葦背對着他,不曾回頭,整個後背都在一瞬間彎曲,似千重大山壓下。

直花了數息功夫,他才終是略略直身,邁着微有些蹣跚的腳步,無聲地離開了。

聽着身後腳步聲漸遠,陳劭兀自立於湖畔,挺立的身形,莫名地,顯出幾許孤單。

闊水如鏡,湖中心已然結了冰,有不畏冷的鷗鷺,拍翅棲於冰面,紅嘴白羽、青空雲淡,倒映於冰面之上,宛然若畫。

陳劭遙望前言,面上神情,說不也是悲是喜,到最後,唯一聲長長的嘆息。

便在他任湖興嘆的同時,陳瀅正輕提裙擺,跨出花廳。

遠處垂花門前,已然聚起三三兩兩的客人,向許老夫人作辭,李氏亦在其中。

許氏忽然“犯了嚴重的頭痛症”,需得請醫問葯。

主人家這一病,客人們自不好再坐,於是,這一場花宴,亦提前收了梢。

陳瀅悄立於階上,輕輕呵出一口氣。

稀薄的白煙,隨着呼吸而吞吐,讓她想起第一世的幼時,福利院里那些孤獨的遊戲。

“姑娘,三姑娘才使人來傳話,說她不能來送姑娘了。”尋真在旁輕輕地道。

陳瀅點了點頭。

約莫兩刻前,甫一回花廳,她便將小錦囊交予了眼巴巴等着的陳涵。

陳涵倒也是信人,果不曾白拿這錢,以一小匣子的首飾做抵押,而這些首飾的價值,數十倍於那筆借款。

陳瀅先是被她的出手震住,隨後,自是堅拒。

借錢而已,打個收條也就是了,又何須以如此貴重的首飾抵押?更重要的是,兩下里價值不對等,她拿着燙手。

只是,陳涵心意極堅,打死不肯寫借條兒,定要拿首飾抵押,且一件不能少。二人幾番推讓,到最後她幾乎跟陳瀅翻臉,陳瀅只得收了。

“這些首飾皆是我心愛的,你可不許送人,更不許弄丟,到時候我拿了銀子來換。”陳涵最後丟下這句話,便匆匆去了。

陳瀅已將尋真查到的消息轉告許氏,許氏此時假意稱病,實則暗布人手,搜檢謝妍的那個內應,而陳涵此去,便是去幫許氏的忙。

自然,侯府姑娘也不能全走退場,那樣也很失禮,是以陳清留了下來,幫忙送客。

“今兒真是不巧,大伯母突然就不舒服了,倒叫諸位不曾盡興,下回定然找補回來,到時候兒我一個個下帖兒請,你可一定要來啊。”陳清笑着向陳瀅道。

縱使兩下里心知肚明,但這明面兒上的理由,卻不能不提。

陳瀅與她客氣兩句,眼見得又有人向她辭行,遂轉身步下台磯。

由花廳至垂花門兒,是一條頗寬敞的青石板路,兩旁遍植垂柳,只此時葉凋枝萎,自無迎風之態,午後淡淡的陽光灑下,疏疏落落投入林間,視線倒是頗能及遠。

趁着四下無人,知實上前幾步,低聲稟道:“姑娘,方才婢子遇着了件怪事兒,雖事情不大,只婢子這心裡總是不安寧,思來想去,還是覺着應該告訴姑娘……”

她將前事盡述,從偶遇陳劭說起,直說到險些被蛇眼男子撞上,每個細節都不曾放過。

言至末了,又低聲道:“……不知道為什麼,自與那長了雙蛇眼的侍衛撞見之後,婢子就一直心驚肉跳的,總也忘不了那雙眼睛。不怕姑娘笑話兒,婢子長到這麼大,還從沒這麼害怕過,到現在婢子的後心還涼着呢。”

她微白着一張臉,失去血色的唇顫抖着,一臉地心有餘悸,似仍舊深為記憶中那雙蛇眼而懼怕着。

那一刻的她,並不曾注意到,陳瀅素來平靜的面容,有了些許變化。

蛇眼男子?

侏儒“老白”的同夥,不正有一蛇眼男子?

據莫子靜的口供,這蛇眼男行事狠辣、為人謹慎,就連莫子靜他都不是很信任,直到莫子靜幫他殺了人,他才肯說幾句實話。

此外,莫子靜曾言,蛇眼男曾向他抱怨過某個京中勛貴,亦即那截留軍資之人,道此人“膽小”。

而香山縣主郭媛當年藏身於荷花湖畔,偷聽到了兩個人說話,其中一個是很兇的“凶人”,另一個則氣勢稍弱,而一應殺人、毀屍、尋蹤等之事,皆為前者完成。

他二人既能出現在侯府壽宴,則其明面兒上的身份,必定很說得過去。

而今天,花宴之上,知實便偶遇了一名蛇眼侍衛。

莫子靜口中之人,與知實親見之人,以及,郭媛耳聞之人,會否……為同一人?

這是陳瀅依據全部線索推斷出來的。

從長秋殿行刺伊始,康王餘孽的行動,便一次比一次無力,其後,山東貪墨案告破,失去經濟來源的逆賊們,為了一個小行山刺駕,連隱藏多年的密道都暴露了,那老白更是兩度出手,可見,他們不僅缺錢,也缺人。

結合以上諸條,則莫子靜、郭媛與知實所述、皆指向一人的可能性,非常高。

“那人後來去了何處,你可瞧見了?”思忖片刻後,陳瀅問。

知實忙搖頭:“姑娘恕罪,婢子倒是有心去找,只那人走得非常快,一錯眼兒就沒了,就像鬼一樣。”

說到“鬼”字時,她忍不住又輕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