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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兀自立於窗前的高大背影,陳瀅微覺訝然。

搗亂的人都走了,裴恕還站在那裡做甚?

思忖片刻,她提步行至他身邊,側首望去。

入目處,是一張大紅臉。

陳瀅笑起來。

難怪站着不動呢,卻原來是害羞了,這真是一點兒也不出奇。

她伸出手,想要拉裴恕坐回桌前。

可是,她的手方一伸出,那張幾乎紅到脖根兒的臉,立時又紅了一個度。

雖然根本不敢直視她,可是,她的一舉一動,他皆知曉。

那一剎,陳瀅的心,忽爾便是一軟。

這是他們的新婚之夜。

而她方才想要做的,似乎……那麼有一點點的煞風景。

陳瀅垂眸,莫名地,心底生出一絲內疚。

裴恕此刻的緊張,正對應着她的心不在焉,而就在一息之前,她甚至還在考慮別的事。

她望住那隻離自己僅有咫尺手。

此刻,那大手正緊握成拳,手背青筋突起,顯示出那手的主人的緊張。

陳瀅的心,倏然被窗外春風吹化。

罷,罷,這洞房花燭夜,東風送暖時,她又何必拿那些惱人之事,徒惹煩憂?

還是將一切留待明日再說罷。

她再度彎了彎唇,輕輕拉住那隻大掌,語聲是前所未有地溫柔。

“阿恕,隨我來。”她道,牽住他,掌心溫熱度過皮膚,滲進他心裡去。

裴恕額頭冒汗,手掌潮浸浸地,心尖上亦像攏了層水霧,酥軟溫熱。

許是酒氣上身,此刻,他的身體亦正一陣陣地熱,彷彿連腦袋瓜里也着了火,燒得他看什麼都有點模糊。

可偏偏地,那乾淨清秀的眉眼,他卻看得清。

他不知是怎麼坐在了榻前,亦不知房中僕役是何時走的,更不知那紅帳是如何落下、錦被又是如何蓋上了身。

甚至,他也不知自己身上的衣物,是何時褪去的。

他只知道,他急跳的心與濁重的呼吸,正與她輕淺的體香融於一處,直將整間屋子,融成一片溫柔的暖陽。

是夜,被翻紅浪、衾卧鴛鴦,雙魚戲水、連理成雙……直待天交三鼓、洞房花燭矮下去半截兒,小夫妻方才雙雙睡下。

次日一早,卯初方過,陳瀅便已然醒轉。

她的生物鐘很准,每日皆是卯初起床,縱是新婚亦不例外。

床賬里,瀰漫著一股甜膩的氣息,亂糟糟的錦褥、扯斷的流蘇、撕得半碎的內衫,在在皆表明着,昨夜洞房停紅燭,正是一夜**蝕骨。

陳瀅試着動了動手腳。

一切如常,毫無酸痛跡象。

她又將視線移去帳幔。

暮春的清曉,天光已然微明,紗帳上光影模糊,燭光與晨光交映,描畫出並蒂蓮開、鸞鳳和鳴。

看了看身旁的冷衾涼被,陳瀅彎眉一笑。

本以為她起得算早,可裴恕此刻已然不見了蹤影,竟是比她起得還早。

再側耳細聽,窗外鳥鳴間關、啁啾唱和,再遠些,便有隱約的呼喝聲與跑動聲,雖聲音不大,然氣勢卻隆,想是裴家軍正在出晨操,裴恕應亦在其中

卻不知,郎廷玉的那頓鞭子,有沒有抽完?

陳瀅想着,含笑推被而起,啟帳環視。

屋中紅燭耀耀,窗紙泛出青白,屋角燒了一隻炭盆,此刻仍有餘溫。

她掀開帳子下了床,趿着鞋去找衣裳。

裴恕沒忘了晨練,她也一樣。這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斷然拋不開的。

她走動的聲音雖輕,屋外值宿的僕役卻是聽見了。

說起來,因尋真與知實皆是未婚的姑娘家,陳瀅不欲她們尷尬,是故,昨晚值宿的乃是裴府僕婦,一姓鄭、一姓惠,皆是三十許的婦人。

這二人雖年紀大些,卻是打小兒便由威遠侯老夫人親自diàojiào着的,後老夫人病故,她二人便許予了府中管事,霍嬤嬤見她們穩重大方,規矩上頭亦是好的,遂將她二人調過來,幫着陳瀅打理府中事務。

此刻,耳聽得屋內帳幔窸窣,那鄭嫂子便當先挑簾,輕手輕腳地走進來。

卻不想,方一轉過圍屏,正撞見陳瀅着衣,她嚇了一跳,忙上前陪笑道:“哎喲,夫人起得好早,奴婢給夫人請安,奴婢這就叫人進來。”

陳瀅謝她一聲,手上卻是未停,利落地穿好衣物,仍舊是慣穿的男式箭袖,又蹬上一雙皮靴。

鄭、惠二人早得了吩咐,見狀亦未吃驚,只有些訝然於新晉威遠侯夫人體力之好。

昨夜她二人聽得分明,小夫妻直折騰到了三更天才歇下,如今再看,夫人面色紅潤、精神抖擻,瞧着竟不比他們侯爺差多少。

那惠嬸兒便偷笑,又拿胳膊肘一拐鄭嫂子,呶嘴輕聲道:“怪道侯爺這麼著緊夫人呢,果然的,這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兒哪。”

鄭嫂子正自小心地將那落了紅的帕子拿錦匣裝了,一壁笑道:“這樣兒才好,身子骨健壯了,生養起來就容易。咱們侯爺這眼光可真沒的說,會挑媳婦兒。”

威遠侯府曾遭大變,老夫人生前最在意的,便是子孫的身子骨兒康健,次一個,便是性情需堅韌。

尤其是裴大姑娘吞金死後,老夫人便一直愧悔,道是不曾教導她堅強。臨終前,老夫人更是切切叮囑唯一的孫兒,定要裴恕尋一個秉性堅強、身子骨健壯的孫媳婦,多生幾個孩子,讓裴家的香火綿延下去。

也正因此,裴府上下的審美便與常人不同,舉凡那嬌嬌弱弱、柔柔軟軟的姑娘家,他們皆不大看得上,今見陳瀅如此,他們反倒覺得好。

此際,聽得鄭嫂子所言,惠嬸兒便一力點頭,又撇嘴道:“不是我說,前頭那什麼謝家的姑娘,就很不成樣子,一副風吹就倒的模樣,整天作喬作致,我就瞧不上。”

鄭嫂子對此很是贊同,點頭道:“可不是么,那兩個一臉小家子氣,還是夫人這樣兒的才能撐得住場面。”

陳瀅此時已然出了屋兒,正吩咐尋真並知實準備晨練之物,故她二人才敢說兩句閑話,卻也沒敢多言,三兩句便罷。

將窗扇推開、屏風撤去,簾幕亦皆挑起,散去那屋內大半宿留下的旖旎氣味,待見諸事妥當,二人方喚了小丫頭進來收拾,那鄭嫂子便捧着錦匣,喜孜孜去了前頭,給霍嬤嬤道喜去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