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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後,您便又重生了。”陳瀅接下話頭。

“是啊,又活過來了。”吳太妃笑,目中卻無喜意:“這第二回一睜眼哪,我真想一頭碰死了事。委實是前頭那十五年,我活得太累,為了爬上後位,也不知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兒,好容易將我覺得還不錯的安王扶上龍椅,卻不想那也是個混賬東西。我真是怕了。”

她搖着頭,面容厭倦,又有幾許疲憊:“便因了第二世之故,這第三世我便乾脆躲開這些事,什麼也不管,由得他們鬧。是故那一世,我至死也就是個略得寵些的昭儀,鎮日里就是讀書。”

她扯動唇角,面上重又浮起自嘲的笑:“我花了好些功夫兒,總算把那四書五經通讀了個遍,又求那些士家出身的嬪妃給我指點。我就想瞧瞧,讀了書、明了理,我還能不能想出個法子來,教我活過三十五歲。”

她輕輕一嘆,面上露出一個強笑:“這結果么,自然是我讀了十五年的書,想了十五年的法子,卻仍舊逃不過一死,也仍舊活不過三十五歲。”

“卻不知……那一世是誰做了皇帝?”陳瀅微有些好奇。

如此匪夷所思的經歷,也就起點小說敢這麼寫,而吳太妃卻是親身經歷,由不得人不好奇。

聽了她的話,吳太妃“噗哧”笑起來,將衣袖掩了口,只露出一雙彎彎美目:“說來你怕是不信。那一世的皇帝,正是康王。”

陳瀅愕然。

康王居然還真當過皇帝?

再下一息,她便又覺啼笑皆非。

這還真是風水輪流轉,安王與康王這兩個zàofǎn的,卻原來都曾做過幾年天子。

“不必說,他也一定不是個好皇帝。”陳瀅道。

這幾乎是必然的,吳太妃果笑着點頭:“誰說不是哪。他還不如前兩個呢。前兩個好歹還做成了幾件事,他倒好,登基次日、大宴群臣,他順手就把麾下一名將領的媳婦給污了身子,還叫人當場撞見,真真兒的是丟人丟到家去了。”

陳瀅愕然抬頭。

康王甫一登基,居然就做下這等事?

這也太不堪了。

“那些大臣們便不去管?”她問。

即便是天子犯了錯,也必有臣子進諫,至少據她所知,理應如此。

吳太妃將手擺了兩擺,輕描淡寫地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彼時我已入皇覺寺,每日鋤草種菜、挑水砍柴,閑暇時便讀書,外頭的事情傳進來了,我便聽一耳朵,沒傳進來,我哪有功夫去管?”

“原來如此。”陳瀅輕聲地道,抬手扶案,沉吟片刻,又問:“那位將軍卻不知又是何人?”

吳太妃單挑了此事說,或許有別的意思。

聞得此言,吳太妃果然又笑起來,讚歎地道:“你這孩子,真真一副水晶心肝兒,我話一挑頭兒,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果然有隱情。

陳瀅不再發問,只凝神細聽。

吳太妃便道:“說起來,那將領你倒也認識,便是這一世的鎮遠侯顧乾。彼時他一力扶持康王坐上龍椅,而顧乾的正妻,卻是康王這一世的正妃,也就是前些時候死在武陵別莊的那一位。”

陳瀅震驚了。

居然還有如此詭異的巧合?

前世糾纏的三人,今生又糾纏在了一起,只是換了身份與地位。

這便是歷史的糾錯功能?

皇帝不對,換一個?

夫妻配錯了,再重新配回來?

“總而言之,康王是個風流天子。”吳太妃搖搖頭,對這位皇帝顯是很不以為然:“他在位的五年,宮裡養的各色伶人、舞伎、歌女諸如此類,加起來也有三、五萬,皇城也擴建了好幾圈兒,夜夜笙歌、燈火通明,風大的時候,那唱曲兒聲都能傳到皇覺寺裡頭去。”

陳瀅委實不知該說些什麼。

康王予她的感覺,很像前世歷史上的某位唐皇,那一位可是梨園行的鼻祖,康王比之於他,也是不遑多讓。

“再然後么,康王……哦,他登基後改年號甘露。甘露五年的大年初一,西夷和北疆聯軍突然殺進京城,大楚國破。而我么……”她笑了笑,露出“你懂的”神情:“我自然又死了。這一回是被箭射死的。”

陳瀅凝視着她。

縱已是過去的事,然而,此際聽她親口言說當年數度身死,陳瀅還是有一種莫可名狀的悲涼。

死亡的滋味,絕非輕易能夠承受。

她自己死過兩回,尚且難忘那生命流逝時的恐懼、荒蕪與空虛,吳太妃卻足足死過六回。

此時此刻,她仍能平靜地論及從前,其內心之強大,委實令人驚嘆。若換作心志稍弱之人,只怕死過兩、三次後,就該瘋了。

“那一回睜開眼,聽見阿東就是今兒你瞧見的那個內侍跟我道喜晉位昭儀,我直是放聲大笑。”吳太妃緩緩地道,面上的神情卻惘然:“那個時候,我忽然就想着,乾脆我把這皇宮給燒了得了,也免得再熬十五年,被不知什麼法子給弄死。”

陳瀅無聲地嘆了口氣:“若換作我是您,我怕也會這樣想的。”

這實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

陷入時間怪圈難以自拔、必須以死亡為終點才能重新開始,僅此兩點,便足以令人崩潰。

“那你可知,我為何又沒這麼做?”吳太妃笑看着陳瀅。

月華輕淺,她眸中亦似升起一層薄霧,叫人看不出她眼底情緒。

陳瀅略一思忖,試探地道:“我推測,應該與您總是重生在同一天有關。”

“正是如此。”吳太妃讚許地點點頭,又笑着打趣:“我說,你這麼聰明,小侯爺往後怕是要被你欺負死了。”

“那倒也不至於,我很喜歡他的,絕不會欺負於他。”陳瀅平靜地道。

吳太妃倒吃了一驚,旋即又笑:“啊喲,你們小夫妻可真是好得蜜裡調油哇。”

這原也不過閑話罷了,她很快便斂容,重新切入正題:“等那陣想死的念頭過去後,我便開始想,何以我總會重生在同一天?這一天里,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老天爺每每令我於此日醒來,又是不是想要叫我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