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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常教導小僧,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本無一物,何染塵色。真君覺得,何為塵色?”

“便是你我與眾生色。”

“真君高見,請發問。”

“你們西方教教義總教人善忍,忍之一字,呵,有何用?”

“我教教義並非教人善忍,而是勸人向善;天地之間,修士熙熙攘攘,生靈若都為利往而利自身,如何知善?故,我教教徒,皆以勸人向善為己任,並非單單一個‘忍’字。老師常說,修行再深,也會有嗔怒之時,忍小忍,不忍大惡。”

“一惡人提刀橫行,遇更惡之人,卻也是一個‘忍’字罷了。這問題揭過,你問。”

一問一答,再答再問。

楊戩與金蟬子兩人站在山路上,站在數十名西方教的‘高人’前,開口辯論已過半個時辰。

兩人都難不倒彼此,有時回答就算似是而非,彼此也不會太過深究。

因為深究起來,必然又是更麻煩的辯論,兩人都有意避開罷了。

說起論道的本領,其實只是拜在接引道人化身門下的金蟬子,在靈山之上名聲斐然,金蟬子悟性超絕,修道時日不長,但論道而言,西方教內幾無能勝其者。

金蟬子論道的方式和楊戩的有些相似,兩人遇到一起,也算棋逢對手。

各種偷換概念、避重就輕、比喻暗諷,言說的話語也是天南海北、到後面幾乎沒了什麼邏輯性。

可偏偏,這些普通不過的話從他們兩個口中蹦出來,總能讓人有些震驚,有些‘恍然小悟’之感。

玉虛宮中,幾位仙人坐在殿前的雲中,喝着小酒,看着雲鏡術中的情形,大呼快哉。

楊戩雖然沒跟他們商量就去西方教搗亂有些不妥,但也着實給他們出了口惡氣。

而且此時楊戩和那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金蟬子論來辯去,將闡教的教義、道門的道經信手拈來,與西方教教義、經書‘大戰’一番,也讓人看的頗為過癮。

或許真的動手鬥法,楊戩這具化身輕鬆就能將金蟬子碾死,可兩人辯論起來旗鼓相當,漸漸已經開始演變成闡教教義與西方教教義之間的較量。

“楊戩師侄這口才……也是沒誰了,”黃龍咂咂嘴,“真想和他一路前去,也去會會那些西方教的教眾,跟他們論一論道法!”

太乙真人卻道:“論道這種事,重要的並非是你在經書、道義之中沉浸多久,而在於你心思是否活泛,反應是否神速。”

赤精子問:“師侄這論的,當真是道?”

“似道,又非道,便是道。”

廣成子如此說了句,端着酒樽輕輕飲了一口,繼續注視着雲鏡之中的情形。

天庭凌霄殿,此時到處都是竊竊私語聲,一個個白髮蒼蒼的老頭皺眉思索着,不斷揣摩楊戩和金蟬子各自的言論。

甚至,若非這裡是凌霄寶殿、玉帝寶座之前,他們估計都要分站兩邊,開始圍繞楊戩和金蟬子所說話語,再來一場更浩大的論道了。

哪吒有點頹然的坐在角落,抱着火尖槍,獃獃的看着雲鏡中楊戩的面容。

“怎了?”雷震子在旁走了過來,靠着玉柱,笑道,“又發覺咱們和大師兄的差距了?”

“聽不懂啊……他們說的這都是些什麼。”

哪吒幽幽的一嘆,雷震子嗤的一笑,也不多挖苦他了。

黃天化穿着文官的朝服,嘴裡喃喃不斷,也走了過來,一臉的費解,“大師兄剛才說的那句,天有炎炎熱,心靜自然涼,何解?”

“這個……哎,看,大師兄好像被難住了!”

哪吒突然喊了聲,殿內的視線盡皆投在雲鏡上,果然見楊戩面容陰沉的站在那。

哪吒忙問:“先前那禿驢問的是什麼?”

一人在旁小聲答道:“金蟬子問,為惡千仞,但只需放下屠刀,幡然悔悟,如何不能入極樂世界。”

“這有什麼難的?”哪吒嘀咕了句,“答一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就好了?”

“噓!”雷震子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因為楊戩已經開口。

山路上,風聲有些喧囂,周圍不知何時已經站了數百道身影,將楊戩和金蟬子圍在了那。

金蟬子說了那句放下屠刀、幡然醒悟後,楊戩沉默了有一陣沒有回答。

周圍人影都以為楊戩要認輸時,楊戩目光帶着少許嘲諷,輕嘆了聲。

“本以為道友也是心靈純善之人,卻未想到,會說出這般言語,”楊戩淡然道,“大概西方教度人時,沒少說這些話吧。”

金蟬子皺眉,道:“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楊戩嘴角一撇,“你說有何不妥?且不說其他,按你西方教教義,從善一世、可入極樂,從善十世、可入西方,我可記錯了?”

“自然沒錯。”

“那你們西方教又憑什麼說,放下屠刀、幡然醒悟的惡人,就能直接入極樂?”

楊戩目光有些逼人,金蟬子突然想到了什麼,面色一白,呼吸都有些不暢。

楊戩罵道:“這就是西方教?一邊對善人說著,你行善十世,攢夠千年功德才能入我西方極樂世界;一邊又對那些屠刀染血、背負罪孽的惡徒露着笑臉,說只要你放下手中屠刀,就可入西方極樂世界。憑什麼?欺負老實人?”

“這就是你們在勸人向善?若我是一凡人,何必苦苦行善!只需一輩子恣意行走、肆意砍殺,待我臨終前大徹大悟不就好了?”

“勸人行善,可笑!放下屠刀便可入極樂?更是可笑!”

“我觀你西方教教義,看到的不是善人,看到的儘是那些披着善皮的惡鬼,”楊戩冷笑了聲,抬頭看去,“此地的金光之中,莫不是也是森寒鬼氣?”

金蟬子皺眉注視着楊戩,許久未曾言語,而後長長的一嘆,雙手合十行禮,讓開了去路。

楊戩大笑兩聲,邁步前行,笑聲之中滿是對周遭人影的譏諷。

“那是不同的!”

有個老者喊道:“放下屠刀之人,乃是心有向善之人,此人本性本就是惡的,與那些天性本善之人如何能一併而論?”

楊戩目光掃過,“你的意思,是惡人行惡便是天經地義,善人遭惡就要引頸就戮?你們西方教到底在搞什麼腌臟勾當?你們的教義,到底是要庇護善人,還是要庇護惡人?”

“這不同!善人入的極樂世界,與惡人入的極樂世界有所不同!”

“可笑!”

楊戩忽的舌綻春雷,一聲霹靂在山路炸響,炸的一群人影不斷後退。

山路就此而開,楊戩邁步前行,每一步走的都很慢,但每一步,都像是敲入這些西方教教眾心頭的釘子。

山路盡頭,有更多人影聚集着,但這些人看楊戩,都帶着多少不一的忌憚。

一聲可笑,當真是讓不少西方教教眾面色發白。

金蟬子首當其衝,此時被緩緩移動的人群落在後面,站在山路上不斷喃喃。

‘若放下屠刀便可入極樂,那還行善作什麼?’

“為何行善……為何……”金蟬子輕輕吸了口氣,身體在無意識的輕顫着,目光之中卻滿是自我懷疑。

終於,聚在楊戩身上的目光越來越多,也不斷有人站出來與楊戩論道,卻都是一問一答之後便被楊戩喝退。

當楊戩快要走上西方教道場時,一直沒動作的老君,終於抬起了左手。

只是此時,很少有人還在注意老君的動作,楊戩混淆視聽的計策,完美達成。

老君拿了一個蒲團出來,在蒲團中倒出一團玄黃光芒,化作了一個胖胖的道長。

不是銷聲匿跡千年的多寶又是何人?

“成佛吧,”老君開口道了句,“莫要辜負了楊戩的心意。”

“哎,行,您說了算……”多寶道人坐在蒲團上,身上穿着袈裟,腦袋上的長髮開始緩緩脫落,他口中開始誦讀一些晦澀的經文,純澈的天地之力在他身周開始聚集。

起初只是微風細雨,漸漸的便化作了滔天巨浪。

“真是,我怎麼攤上了這麼個苦差事!”

多寶道人苦笑着罵了句,忽的寶相莊嚴,雙眼之中忽而浮現出正反佛印。

唵……

嘛……

呢……

叭……

嘧……

吽……

六字真言在這片天地之間緩緩流轉,老君抬手灑出漫天霞光,將此地動靜暫且壓下。

眾生悲苦,當有度者。

萬物悲鳴,當得超脫。

多寶道人記得大師伯傳授給他的各種姿勢、咳,各類經文,以及今日如何去做的具體步驟,六字真言誦讀聲越來越強,直到天地震蕩時,他一手指天,一手摁着大地。

“今日在此發下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