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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叔寒不敢說話,也不願說話,假裝沒有看見,繼續往下閱讀:“因此朕同鍾離先生商量着,辦大事、花大錢,不能再壓榨農民,想着要從商人身上弄幾個錢花。然而朝中大臣大多經商,唯恐一道聖旨下去,又是無數反對。朕能有多少精力同他們扯皮?總要尋個恰當時候快刀亂麻下去,難道收了幾兩銀子,他們就要餓死了嗎?笑話!這件事情朕只告訴鄭淼和你兩個——一則是你三哥管着商會事宜,暗中拿個章程出來,也好從容辦理;二則是要拿你山陰縣做個試點楷模,看看效果到底如何,也好堵住那些官員的嘴巴。”

林叔寒讀着這段語氣稍微輕快了些,便伸手指着說道:“大人,這可又是一件大事。在商人頭上加稅於國庫增加收入大有裨益,皇上肯將這件事情交託給大人,可見大人深受聖上信任。林某也要進行輔佐大人,定要將這件事情給辦好了。”

秋儀之抿着嘴巴點點頭,說道:“皇上還有一段話,先生看完了吧。”

只見皇帝繼續寫道:“這些都是長遠事情,你暫時還不必多操心。眼下是要將襲擾江南的倭寇消滅乾淨。這些倭寇雖只是些跳樑小丑,然而江南是大漢財政賦稅的重鎮,最是亂不得的。你之前送來的奏章極好,倭國的情形,朕多少是知道些了。已派了使臣出使倭國,專找其征夷大將軍,要他好好管束手下,否則便要另尋其他國主取而代之。料想以倭人的外強中乾,必然能夠有所作用。然而眼下在江南亂竄的小股倭寇,則必須儘快剿滅不可。統領此事,你原是最好的人選,然而礙於體制,將江南全道軍權託付給你個七品小官實在是有駭物聽。因此江南除了中樞駐軍仍由崔楠指揮外,其餘節度軍依舊聽劉慶節制,你自可暢所欲言,劉慶辦事有不妥之處,你儘管指正。此事,朕另有旨意給劉慶。”

林叔寒看到這裡,心中啞然失笑,心想:“當今皇帝果然不拘一格,這樣安排看似沒有奪去劉慶的兵權,實則是給他找了個太上皇,這下劉慶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林叔寒正盤算着,卻沒想皇帝底下幾句專門是寫劉慶的:“劉慶此人,朕素來知道,以為他辦事還算老成。卻不料他不單才能有限,而且手還甚長,恐怕只有忠誠小心四個字尚且可取。讓他當江南道節度使勉強了,他也就是個侍衛頭目而已,待倭亂平定之後,朕自然將他調離此任。此事你知道就好,不要露出口風,以免動搖軍心。”

林叔寒想着這劉慶轉眼之前還在此處擺節度使架子,卻不成想皇帝一句話,便將他剝了個乾淨,心中又是一陣竊喜。

又看皇帝最後寫道:“想來這劉慶原在廣陽、洛陽時候手腳也還算乾淨,怎麼到了金陵沒幾天,就犯了手長的毛病?可見金陵這花花世界誘惑太大,若沒有克己復禮的功夫,恐怕難以周全。因此儀之除了勤勞王事之外,還要多讀書,多讀聖賢書,時時注意修身養性、事事做到小心謹慎,這樣即便有了小錯,朕也是周全得來的。勉之。”

讀到這個“勉之”二字,皇帝洋洋洒洒這一大篇文章終於做完。只是這篇文章看似全是興之所致一筆揮就,並沒有什麼貫穿始終的主旨,然而似乎處處都有深意,讓人捉摸不透。

沉思了半晌,秋儀之卻又想起外邊還等着一個江南道節度使、一個傳旨欽差,便道:“皇上聖慮深遠,非我等能夠逆揣。只是皇上這書信當中透着說不清的疲憊憂慮。有道是‘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我們當臣子的一份忠孝之心還是要有的。待我回來之後,再同先生一起斟酌着寫封請安回信,可好?”

他見林叔寒點了點頭,便辭了出去。

中堂之內石偉、劉慶正同趙成孝說話,他們三個之間原本就有點頭之交,又同是武人,談起兵刃武藝來,卻也頗為投機。

秋儀之見了,便笑道:“看來趙哥談興正勁,不如同我們一道去園外樓吃飯如何?”

趙成孝是個識相懂事的,趕忙推辭道:“兄弟們還駐紮在這便呢,有我在這裡負全責,大人就儘管安心敷衍去吧。”

劉慶原本就不想叫趙成孝同往,立即撿起趙成孝的話頭,說道:“趙將軍果然義殿下的得力幫手,我要是能有這樣的副手,不知叫我能省多少心呢!義殿下也不要辜負了趙將軍的一番好心,就同我們一道去吧,看天色已經不早,就怕園外樓里沒有好座位了。”

他們這一行人去得果然晚了。

園外樓坐落在秦淮河畔夫子廟後門一側,正對着夫子廟的後花園,因此才有了“園外樓”的稱呼,也正因此,其所在位置乃是金陵城中獨一無二最繁華的所在。

秋儀之一行人到達園外樓時候,正是華燈初上之時,秦淮河兩岸家家張燈、戶戶結綵,如山陰縣這樣的中等縣城裡頭,就是逢年過節也未必能有這樣的熱鬧景象。

可是秋儀之一想起幾日之前,城外剛剛遭遇一場血戰,城外數千援軍屍骨未寒,剛剛由刺史錢峰在燕子磯那邊祭奠過,城內卻依舊還在如此大張旗鼓地歡慶飲宴,秋儀之便覺心中十分膩味,勉強調起的興緻已然是損耗了大半。

劉慶和石偉卻似沒有這樣的想法。特別是石偉,他是頭一回來到金陵,也似乎頭一回見識到這樣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的繁華場面,所到之處無一處不覺得新鮮,無一處不覺得好奇,活像一個頭回出門趕集的小孩子。

劉慶到金陵赴任也不過是三兩個月的事情,不過所謂“由奢入儉難、由儉入奢易”,他已在金陵風華之中適應下來了,見到這副場景立即好似如魚得水,來了興緻。

於是這位穿了一身便裝的江南道節度使手一揚,大大咧咧地招呼道:“來人吶!有喘氣的沒有?”

隨即一個飯莊裡頭跑堂的店小二,肩膀上搭了條半干不濕的毛巾跑了過來,剛在劉慶面前站定,就是一揖到底:“喲,這不是劉節度大人嘛!我說今天白天怎麼兩隻喜鵲繞着枝頭不停地叫,誰也轟不走,後來還是我嚷了一聲——您猜怎麼著,兩隻鵲兒見了我,繞了三圈歡唱着就飛北邊去了。果然,一到晚上,您老就百忙之中光臨小店,又是小的伺候,這不是緣分么!”語氣顯得十分熟悉隨便。

劉慶答道:“你小子嘴皮子還是這麼碎,不過就為聽你這兩句好話,也值得我走一回。我問你,店裡雅座還有沒有了?”

那店小二眉頭一蹙,往劉慶身後一看,見只有兩人,便說道:“不是我駁您老的面子,現在都什麼時辰了,店裡頭哪裡還剩得下包間雅座?不過二樓還有一處臨街的僻靜坐席,剛好夠您三位享用。”

“那你話還這麼多,快領我們上去!”劉慶語氣雖然生硬,卻是滿面笑容。

店小二卻撓頭道:“這位子是小池子專門留下的,說是有貴客要用。小池子一向同我不對付,我要問他硬討就怕他不肯。您老是江南最大的將軍了,現在倭寇鬧得凶,您又管着金陵治安。若是我們兩個打起來,還請您來打個招呼行個方便,別把我們都逮了進去吃牢飯。”

“好了,好了,有我在,你還怕什麼?”劉慶聽這店小二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心中也頗有幾分不耐煩,“不就是多討幾文賞銀么?喏,這是三錢碎銀子,拿了就趕緊辦事。”說著隨手將指甲蓋大小一塊銀子扔給了店小二。

那店小二接了銀子,立即喜笑顏開,千恩萬謝地就跑上了樓。

過了好大一番功夫,店小二才又喘着粗氣回來,說道:“這小池子真不是東西,我就差給他跪下了,他都不肯讓座。後來還是我把您老的名號報出來,那小子才犯了慫——”

說著,店小二極熟練地拉下肩上毛巾,躬身伸手一讓,高聲叫道,“三位貴客,樓上請——”最後一個“請”字音調拉得格外長。

園外樓中果然已是高朋滿座,底樓、二樓所有包房全都房門緊閉、燈火通明,隱隱約約傳來觥籌交錯聲音。大廳裡頭更是坐滿了人,一個個摩肩接踵,卻也沒有攪擾了他們吃喝的興緻,呼喊着、歡笑着,似乎忘卻了塵世間一切煩惱。

秋儀之等人跟着店小二跑到二樓一處偏僻角落之中,此處雖不是包房,卻被一扇檀香木屏風阻隔開來,形成一個半獨立的小空間,自有鬧中取靜之感。位置又甚好,既臨窗可以看見秦淮河上悠然飄過的畫舫綵船,探出頭去又恰好能望見夫子廟後花園一隅,可謂並收兼美——難怪那叫小池子的店小二要專門留着了。

劉慶見了滿意,笑着對侍候自己的小二道:“還是你小子省事,我看今後這張座位我就長包了吧。”

那小二卻趕忙拒絕道:“小的可沒這個權,劉節度想要包座位,還是同掌柜的說一聲吧,可別叫小的難做啊!”

劉慶滿不在乎地答道:“我就隨口一說,你就這樣緊張。別聒噪了,先燙一壺女兒紅上來,再按照三人的份配些好菜。今日我宴請貴客,可不要替我省錢。”

開飯店的,最喜這種不計銀兩的客人。

店小二聽到劉慶這方吩咐,臉上頓時笑開了花,滿口奉承着就下樓去了。

不過移時,店小二便折了回來,手中提了一壺酒,又替秋儀之、石偉、劉慶三人斟滿,滿臉堆笑道:“菜肴,小的已替節度老爺配齊了,還專程跑到廚房裡頭,叮囑廚師要小心應付。節度老爺儘管放心,今天包您滿意!”

劉慶隨口答道:“知道你小子巴結,不就是想多討幾兩賞銀么?就怕我現在給了你,你小子接下來就輕慢了。等我們吃好以後,一同給你,怕我跑了不成?你先下去,別礙着爺們幾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