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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靈嬌這份愛意,已是再直白不過了,秋儀之實在是無法拒絕,然而皇帝鄭榮對他的養育之恩也是不能輕易辜負的。

於是他思前想後終於說道:“求,求小姐再等些日子,短則一年半載,長不過兩三年,待我再為聖上立下大功,一切恩情都報效了皇上,也為手下兄弟謀個出身,到時再同小姐一道隱居山林如何?”

說到這裡,秋儀之已是飽含熱淚:“這是在下一點點不情之請,還請小姐能夠成全!”

溫靈嬌不是那種刁蠻任性、不通人情之人,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她這個當了十來年的天尊教的聖女是再通曉不過的了——遠在江湖如是,高居廟堂更甚,秋儀之身上牽絆甚多,無法輕易脫身也是情理之中,若是他輕言答應下來,反而讓人不能信服。

於是溫靈嬌用力點了點頭,說道:“好,我答應,我等,我能等!”

溫靈嬌清亮嬌柔的這幾個字傳到秋儀之耳中,讓他頓時高興得魂飛九霄,立刻拭去還在眼中打轉的淚水:“好,我也答應小姐,到時絕不有半點眷戀,不會辜負小姐一番心意!”

秋儀之和溫靈嬌正說話間,卻見一人從遠處飛奔過來,跑到秋儀之跟前方才停了,拱手行了個禮,說道:“大人原來在這裡賞花,讓小人一番好找。”

原來是王老五來了。

秋儀之正滿心沉浸在同溫靈嬌的誓約當中,見這不解風情的王老五打斷他們的山盟海誓,雖不能出言呵斥,臉上卻沒了好面色:“老五,你這急吼吼地過來做什麼?急着投胎么?”語氣頗為生硬。

王老五心想這秋大人今天早上還給我吃了個糖心包子,怎麼現在還沒到中午,一巴掌就扇過來了呢?他不知其中關節,自然懵懵懂懂,只好戰戰兢兢地稟報道:“那個什麼,趙頭兒叫我過來知會大人一聲,說是林先生已將招兵告示寫好了貼在城門口,要大人過去看呢!”

這是件耽誤不得的大事。

秋儀之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趙哥,就說我一會兒就到。”

他目送着王老五轉身跑了下去,又扭頭對溫靈嬌說道:“小姐若是無事,也可隨我一同過去瞧瞧熱鬧。等看過之後,我等再一起用飯不遲。”

溫靈嬌沒有理由反對,說道:“也好,那就請公子前頭帶路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沒幾步,溫靈嬌忽然提高了聲音招呼道:“荷兒,你在哪裡?”

她話音剛落,邊聽牆根角落邊傳來極底的答應聲:“來了……”話語之中充滿了委屈和幽怨。

過不一會兒,果見荷兒不快不慢地走到近前,兩隻眼睛旁邊一片紅暈,顯然是剛剛痛哭過。

溫靈嬌卻似沒有注意的樣子,冷冷地說道:“荷兒,你跟我來吧。”

荷兒也不說話,低着頭回屋取了些隨身物品,便跟了上來。

秋儀之是個心軟的,見荷兒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心中有些不忍,便對她說道:“荷兒你不要傷心,有些事情,你知道,溫小姐也知道,就是在下也多多少少能猜出來一些。誰對你好,誰對你不好,你總要掂量掂量,做人做事,總要憑自己的良心。對不對?”

秋儀之這幾句話講得語無倫次,前言不搭後語,然而在荷兒聽來卻是難得的箴言,讓她不住地一邊抽泣、一邊點頭。

三人安步當車,緩緩往城門口走去,果見城門處圍了兩三百個百姓,正如待哺的雛鳥一般抬頭盯着一張兩尺見方的告示觀看。奈何圍觀之人大多不認識字,告示雖然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他們卻連一個行字的意思都瞧不明白。

這樣憑空看了好半晌,終於有人推舉出在城門口擺攤的一個代寫書信的老頭子,沖他說道:“范老師,你是本縣的大秀才了,趕緊給我們念念告示上寫的是什麼吧,好過我們在這裡干著急。”

那姓范的老頭其實早就等着別人請他念告示,卻要搭搭架子,說道:“沒空,沒空。我在這裡給你們念了告示,耽誤我做生意,我今天喝西北風嗎?”

“嗨!范老師這是哪裡話。”又有一人說道,“來來來,我們一人湊兩文錢,給范老師買碗黃酒喝怎麼樣?”

眾人聽了他這號召,齊聲答應,不一會兒那挑頭之人就收了五六百枚銅錢,放在褡褳裡頭,又在那范老頭面前搖晃了兩下,笑道:“范老師,這些銅板夠半兩銀子的,別說是一碗酒了,隔壁酒樓擺上一桌席面都足夠了吧?”

范老頭聽褡褳裡頭發出令人聞之無比愉悅的聲音,已是喜笑顏開:“夠了,夠了。”伸手就要去接。

那人卻是十分機靈,立即將褡褳高高舉起,說道:“范老師你先替我們念文書,念完了我自然給你錢。你看這麼多人在這裡,還怕我跑了么?”

范老頭想想這人也說得在理,答應一聲,便眯縫起一雙老花眼,將文書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卻嘆息一聲,說道:“我們這位新來的縣太爺啊!人是好人,就是不知哪裡憑了個倒霉師爺,這文書寫得不倫不類,還不如多出個一兩銀子,找我來寫呢!”

他話音未落,人群之中立即嬉笑成一片,有人說道:“范老師又在胡扯了。我們縣爺雖然年輕,好歹也是進士出身,天子門生吧?范老師一輩子也就是個秀才,也好意思批評縣爺?”

這句話觸到范老頭痛處,一張老臉憋得通紅,說道:“你們別不信。寫文書嘛,當然要文言,要用四六駢文,要講究合轍押韻,要做到平仄無誤,要注意迴避聖諱,最好還要用些典故辭藻什麼的……你看這份文書寫的,好像說書先生一樣,難登大雅之堂,難登大雅之堂啊……”

范老頭正要接着往下說,圍觀群眾卻耐不住性子了,紛紛紜紜地說道:“范老師,我們出了錢還得想法子賺回來,你就快念吧,下午我還得出去做工呢!”

“你做工能得幾個錢?兩文錢,能聽私塾老師給你講堂課么?”語氣之中似乎暗含着譏諷。

另一人卻說得直白:“聽誰的課,也不能聽范老師的啊,想一輩子就當個秀才嗎?”

說完,人群之中又響起一片嘲笑之聲來。

秋儀之遠遠躲在人群之中,聽他們這番鬨笑,心中卻是別有起伏:去年恩科考試,乃是自己的師傅鍾離匡做的主考官,錄取進士時候已是格外關心文章之中的真知灼見,對文法修辭並不十分看重,就是偶有詞彙之中忘了避諱的,也都遮掩過去算了;然而大漢兩百多年文風日益浮誇,已是積習難改,不是靠一次兩次科考就能就轉過來的——最可憐的就是這個代寫書信為生的老秀才,怕是文辭已然不佳、觀點也十分駑鈍,此生註定與舉人無緣了。

秋儀之正思索間,卻聽方才那領頭之人朗聲說道:“好了好了,你們大字大字不識一個的,也好意思笑話范老師么?”又對那姓范的說道,“范老師也別甩書包袋了,趕緊念完告示,我們也好做工務農去。”

范老頭一張老臉已經紅得好似豬肝一樣,趕緊接過話茬,答應了兩句,便上前一步,照着告示念到:

“山陰縣的百姓都聽了。眼下正是太平盛世,然而不免有山賊水匪,又聽說明州來了倭寇,十分兇狠。爾等都是良家百姓,不去招惹別人,別人打上門來,卻也不能任由別人來打。因此,本縣此次特募鄉勇止二百名,也不用你種田、也不用你做工、也不用你經商,專管着保境安民,就能吃一份皇糧。”

秋儀之在一旁聽這文書果然十分通俗易懂,讓這些目不識丁的小民百姓都能聽懂,心中不由得讚歎林叔寒想得周到,卻聽圍觀百姓之中有人說道:“還有這樣好事?能吃皇糧,我還給周地主做什麼長工?”

站在告示前的范老頭見說話之人方才也曾出言譏諷過他,便將方才的譏諷一分不減地還給那人道:“想吃皇糧?你也配?聽好了,縣爺招人也是有條件的:一要人品正直,凡作姦犯科或混跡市集之人一概不用;二要身體強健,凡虛弱或有疾病之人一概不用;三要性情堅毅,凡吃不了苦、耐不住勞的一概不用;四要家中有人照顧,凡是單傳或家中獨子一概不用。”

人群之中又有人說道:“怎麼募幾個人當兵,還這麼些講究?能滿足這些條件要求的,山陰縣裡頭能有幾個?還不如去種田呢!”

范老頭聽了,笑着說道:“你小子也就種田的命了,聽聽咱家縣爺開出的餉銀:每人每月二兩銀子,行軍作戰時候翻倍,吃喝都不花錢,斬了敵人首級、立了戰功的,另外有賞!”

眾人聽了已是驚呼成一片——山陰縣在江南算是個窮縣了,一戶溫飽之家,老老小小五六個人,一整年的開銷也就不過是二兩銀子上下,現在這位縣爺軍餉居然開到每月二兩銀子——這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正當人群之中一片寂靜,眾人都在盤算自己是否足夠去掙這份軍餉時候,秋儀之卻緩緩走到人群當中,朝眾人團團一揖,說道:“諸位父老鄉親,下官有禮了!”

眾人見了,立即驚呼成一片,有幾個反應快的,趕忙跪了下來,口中不停稱呼秋儀之的官諱。

秋儀之忙叫眾人起來,又笑着說道:“這份告示大家都聽清楚了吧。本官是誠心招募勇士,這上面列的條件雖然嚴苛些,但我山陰縣好歹也有十萬百姓,五萬壯丁,就抽不出這兩百個人么?”

秋儀之見眾人還是一副將信將疑的神情,便說道:“本官說話發自肺腑,若是大家不信,不若本官這就拿點誠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