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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儀之扭頭看去,見這兵丁一臉的稚氣,似乎是剛剛從軍不久,頭回經歷戰陣,雖然站在極安全的城牆頂上卻依舊難免有些膽怯,往城下伸出的手指也不住地輕微顫抖。

秋儀之順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大批倭寇先是從四通八達的小道彙集到一處空地之上,卻不立即集中力量發動攻擊,反而分成二十多個小隊,每隊也就三四十人,分散開來從四面八方向城外援軍襲擊。

兩軍作戰,講究的就是集中兵力、各個擊破,倭寇這樣的用兵顯是犯了兵家大忌,就連在城頭觀戰的劉慶也輕蔑地一笑,對秋儀之說道:“大人,你看這倭寇不懂兵法,人數本來就少還要分兵。分兵就算了,偏偏還分成零零散散這麼多隊,還不知死活直接向我軍衝鋒,這樣不死才怪。大人儘管放心就好。”

秋儀之卻是知道倭寇的戰鬥力的,也不同劉慶多說,趴在城牆沿上,全神貫注地看着戰事發展。

卻見倭寇雖然戰法詭異,然而行動卻極為耿直,在絲毫沒有掩護的情況下,僅憑手中一把倭刀,便敢於向人數接近自己十倍的大漢官軍衝擊,這份勇氣和決心,就連秋儀之也不得不深感佩服。

反觀大漢軍隊這邊,他們聽見倭寇來襲,已是亂成了一鍋粥。

這些軍隊都是各地趕來支援的,沒有明確權屬,不知聽何人統一節制,名義上職銜最高的兩位中郎將又都被秋儀之帶進了城,這下便只能各自為陣,就近挑選着對手作戰,互相之間沒有絲毫配合接應,顯得凌亂不堪。

又加之這些軍隊在金陵城下折騰了好幾天,沒有得到休整和補給,無論身體狀態還是心理士氣,都已降到了最低點。對面那群倭寇也一樣是許久沒有劫掠到財物,得不到補充,都指望着能在金陵城下有大收穫,士氣反而十分高昂。

這樣此消彼長之下,大漢軍隊雖然人多勢眾,卻完全不是人數僅有自身十分之一的倭寇的對手,稍一接觸便抵擋不住,立即潰散下來。偏偏大漢官軍多多少少都穿了盔甲,腳力本又不及只穿了單衣單袍的對手,就是逃跑都跑得沒有倭寇跑得快,只好任人宰割。

如此這般,不過眨眼功夫,城下上萬官軍已是潰不成軍,彷彿被擰掉腦袋的上萬隻蒼蠅一般,沿着金陵城堅固高大的城牆毫無章法地亂竄,被倭寇指指點點地斬殺屠戮。

秋儀之見到這副場面,心中異常焦急,忙對劉慶說道:“城下援軍已經戰敗,不能任由他們全軍覆沒。你還不趕緊組織隊伍,打開城門,先放敗兵入城再說!”

劉慶是既沒料到倭寇戰力如此強悍,也沒想到援軍潰敗得如此輕易,已然是被嚇傻了眼。

這節度使劉慶是當今皇帝,以前幽燕王身邊的護衛出身,後來放出去領軍打仗時候,他帶領的也都是老幽燕道的精兵,從來只有乘勝追擊,沒有臨敵潰敗過,即便偶有小挫,也能從容撤退。因此這劉慶從沒見過這樣一鬨而散的情況,便更加不知應當如何處置。

秋儀之見劉慶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趕緊在他耳邊高聲說道:“你不要愣着,趕緊按照我說的做,先組織城內部隊做好接應準備,然後打開城門,放城外潰軍入城,至於城外倭寇先不去管他。”

劉慶思索了一下,面露難色道:“大人,話雖這麼說不錯。就怕倭寇厲害,乘勢殺進城來,那就不可收拾了。”

“所以說叫你先將城中部隊組織起來,在城門內側列隊接應,即便有零星倭寇混進來,也可以隨手格殺,若有機會也可乘亂反擊,反殺倭寇一個措手不及。”秋儀之答道。

“這個……這個……”劉慶吞吞吐吐說道,“城內官軍,末將已下令組織了,現在已經陸續往城下趕了。就是……就是這打開城門之事么……”

“怎麼了?不要磨蹭,你沒瞧見下面兵丁都快被倭寇殺盡了么?還不趕緊開門!”秋儀之越說越急。

劉慶卻還是一副十分為難的神情和語氣:“方才大人不是還沒同錢刺史、何九公他們商量出結果么?沒有戰事情況下,他們還不肯開門放人,現在戰事已開,又逢大敗,他們便更加不肯開門了。”

秋儀之聽劉慶居然如此貽誤軍情,便厲聲問道:“劉慶,我問你,你是誰家的將官,吃的是誰家的俸祿?為何事事都以那群商人為馬首是瞻,竟沒一點自己的主意?”

劉慶這江南道節度使好歹也是高級將官,聽秋儀之這樣直呼其名而毫不避諱,心中已經火起,若不是看着秋儀之乃是當今皇上的義子、幾位皇子的兄弟,早就發作起來了,而眼下卻只能強壓住火氣,說道:“這個,末將守土有責。這些援軍過來,不就是防着倭寇進入金陵城的么?他們不也正在城下同倭寇交戰么?大人是跟着皇上打過仗的,知道凡是作戰就必然會有傷亡,傷亡數字,此戰過後末將自然會向兵部彙報,至於兵部是獎是罰也自然有他們的主意,秋大人是山陰縣令,就不用為末將操心了。”

秋儀之聽劉慶話語之中的語氣越來越堅定——就是不肯打開城門,又見城下援軍不斷被倭寇屠戮,想到自己的親兵、鄉勇還有溫靈嬌都在城下,心中已是萬分無比焦躁,不由自主地上前邁了一步,就要同劉慶理論。

可秋儀之這一步邁得甚急甚大,一樣重物在他懷中一跳,讓秋儀之這才記起自己還攜帶了一樣了不得的東西在身邊。

此物便是當初皇帝賜給他的金牌令箭,只要公然取出此物,亮出上頭“如朕親臨”四個黃金篆字,便能以皇帝的名義調動軍隊,不要說是命令劉慶打開城門了,就是越俎代庖,代替劉慶指揮江南官軍也是名正言順的。

想到這裡,秋儀之便悄悄將手伸進懷中,摸到了那樣還帶着自己體溫的令箭,剛要將手抽出,卻聽城牆之上不知哪個守城兵士讚歎道:“你們看,城下軍隊都亂了,就這股人馬一動不動!是被嚇傻了嗎?”

秋儀之聽了,趕緊又趴到城牆上,探出腦袋向城下張望。

他果然看見亂鬨哄的戰場之上,唯有一支隊伍,人數在兩百餘人,面對倭寇的襲擊和友軍的衝擊,有條不紊地從容結陣,旗號井然有序,不僅沒有潰散開來,反而隱隱有趁亂反擊的意圖。

秋儀之見這支部隊服裝旗號,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從山陰縣中帶出來的十八個親兵和兩百個鄉勇。

他們之中雖然大部分人都是頭回上陣,臉上掛滿了掩飾不住的緊張神情,卻在為首的趙成孝的指揮之下,各執利刃盾牌排好了齊整緊密的隊形等候戰機,一看就是嚴格訓練出來的軍隊,同四處慌不擇路的友軍比起來便是雲泥之別。

而隊列兩旁更有秋儀之原來的十八個親兵,各乘一馬,往返巡弋保護,一則遇到零星倭寇便隨手斬殺了,二則也防着潰散下來的友軍衝散了自己的陣型。

秋儀之見到自己麾下鄉勇這般嚴整井然,心中略覺放心,又聽身旁的林叔寒說道:“沒想到這位趙將軍也深通兵略,看來是可以倚靠之人。”

秋儀之並不答話,兩眼卻在城下隊伍之中不停搜索,果然遙遙看見隊列垓心站着三個女子打扮之人,料想便是尉遲霽明、溫靈嬌和荷兒三人。這樣一來,溫靈嬌便有了外圍騎兵、中間步兵以及尉遲霽明的貼身保護,安全算是無虞了。

見到這番場面,秋儀之一顆懸了半天的心終於放回到了肚子裡頭,略帶微笑地回答林叔寒道:“趙哥領軍作戰走的是沉穩謹慎的路子,比我可是要可靠多了。不過說起來,他這也是頭回獨自領軍作戰,我們也好看看他到底有多少本事。”

果然如秋儀之所言,趙成孝領軍並不激進,面對數倍於自己並且戰意高昂的倭寇,他並沒有選擇主動出擊,而是命令麾下將士緩緩往金陵城下撤退而去。

倭寇雖然悍勇無畏,卻也知道欺軟怕硬,上萬亂軍之中有的是易於斬殺的目標,自己又都是二三十人的小隊,沒由來貿然攻擊這精心組織難以尋到破綻的二百來人。

因此秋儀之手下親兵鄉勇在趙成孝的指揮之下,並沒有什麼大的阻礙,便十分從容篤定地退到了金陵城牆大門前頭。

秋儀之見城門周圍並無倭寇追兵,心想若叫節度使劉慶將整扇大門打開他未必同意,然而將門掀開一點放自己手下將士進城卻也不難,便轉身要同劉慶說話。

誰知這劉慶趁着秋儀之全神貫注觀察戰場情形的機會,已不知跑到何處去了。秋儀之心裡着急,慌忙問城牆上的一個衛兵:“你們節度使劉將軍現在哪裡?”

那衛兵是個愣子,聽了問題琢磨了半晌,才搖搖頭說聲“不知道”,卻又伸出左手一指,說道:“好像是走到那邊去了。”

秋儀之循着那衛兵手指的方向望去,卻只見到一堵長得望不到邊的城牆,絲毫不見劉慶的影子,讓他不禁心中暗自罵了一聲。

他忽然心中一喜:既然江南道節度使已不知何處去了,那自己便是這牆頭官職品銜最高的了,便能強令城上衛士打開城門放自己人入城。

可秋儀之又轉念一想,若是這些兵士真聽了自己的命令開城放人,那無疑就會得罪節度使劉慶和刺史錢峰。劉慶這邊尚且好說,可是以錢峰這讀書人的小肚雞腸,定然不會饒過這幾個衛兵,那自己不就是給他們尋了禍患了嗎?

秋儀之畢竟是苦出身,近十年南征北戰的經歷也沒有將他一副軟心腸磨硬了,只好嘆息一聲,在城牆上頭探出腦袋,往城下趙成孝的方向高呼道:“趙哥!倭寇已是強弩之末,你們再堅持一下,待倭寇退去,便能進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