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王老五忙道:“不苦,不苦。跟着大人才有出息。否則混吃混喝也是一輩子,哪天才能有我出頭之日呢?”說完,王老五便瞪着兩隻眼睛看着秋儀之。

這王老五乃是一個貧苦農民,秋儀之當年看在他人老實、腿腳快、辦事牢的份上,才將他收入門下,專司傳令之職。可這王老五千好萬好,偏偏嘴巴碎了些,雖然傳令時候能夠極盡詳細,然而平時卻太嫌絮叨。

卻沒料到這王老五在京城待了這些日子,說話居然簡明扼要,一句也不多、一句也不少。

秋儀之覺得奇怪,便問道:“老五,你這幾句話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別人教的?”

王老五忙答道:“小的不敢欺瞞。這幾句話,乃是三王子殿下教我的。”又是一字不多、一字不少、一字不錯。

秋儀之聽了心中暗想:我這三哥不愧是皇上看中的人,短短几個月功夫,便將一個王老五調教得移情轉性,這樣的本事,可不是尋常人都有的……

他正在感慨間,忽然又轉念一想:大哥鄭鑫既然能安排一個許容在自己身邊當眼線,三哥鄭淼又何嘗不能讓一個被洗了腦的王老五替他來監視自己呢?而且這個王老五乃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讓他來當眼線,可比從天而降一個什麼許容,可要高明多了。

這個恐怖而又危險的念頭,讓秋儀之一陣心悸,豐沛的感情似乎在告訴自己——三哥為人忠厚,又與自己自幼長大,沒必要為難自己;可理智卻分明說道——如果我是三殿下鄭淼,未必就不會多留一條眼線,專門用來盯住這個從不安分的義兄弟……

秋儀之原本精明清澈的大腦,已被攪成一團漿糊,臉上更是陰晴不定。

王老五也是跟着秋儀之幾次經歷生死的人,從沒見他今天這副模樣,忙關切地問道:“大人,你臉色難看得很,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不,我身體是好的,就是心亂……”秋儀之脫口而出。

“心亂?怎麼會心亂了?”王老五接着問道。

秋儀之心中有事,因此越聽王老五說話,越是覺得他話裡有話,似乎另有一番涵義。

好在秋儀之應變極快,且不去分辨這王老五是不是真的暗中投靠了鄭淼,立即將話頭拉了回來,擠出笑容說道:“老五,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比之前似乎是脫胎換骨一般。我三哥家的水這樣養人,你索性投在他的門下好了。他是皇子,比我這個七品小縣令可強多了。”

王老五聞言,臉上居然露出了一絲喜色:“這個……大人雖說是為我着想,可我王老五也不是什麼無情之人啊。就跟在大人身邊,先立些功勞,至於改投三殿下的事情么……容日後再說好了……”

秋儀之方才說話時候,兩隻眼睛便直直盯住王老五的臉不放,他臉上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都被秋儀之看了個清清楚楚。

偏就是王老五這臉上轉瞬即逝的喜色,讓秋儀之多少有些放心——若王老五已暗中投靠了鄭淼,那必定矢口否認,而王老五所言曖昧得很,正是他心中的真實想法——畢竟三言兩語是能教的,可舉手投足之後的城府閱歷卻不是須臾能夠積累下的。

於是秋儀之有意試探道:“好了,此事我說了不算,你說了更不算。不過看你這副怠慢的樣子,就算我不願留你,怕我三哥也不肯養你這樣一個閑人吧……”

王老五聽了這話居然有些着急,忙分辨道:“大人這話從何說起啊?小的早先奉了大人的軍令,飛奔到洛陽過來報信。那時候局勢已經很混亂了,小的千辛萬苦,又使了銀子才搭上渡船跑到江北來。廢了好大功夫進了京城,找到相府卻沒法進去。小的想要硬闖,可相府護衛可不是善茬子,吃了他們好幾頓打也沒跨進丞相府這鐵門坎半步。後來小的看見鍾離相爺的八抬大轎出來,豁出性命不要,橫身攔在轎前,這才見了相爺的面。相爺可是個好人,看了書信就安排讓我住下,好吃好喝待着、養着。可小的王老五是閑不住的人,想請相爺放我回去,可是相爺成天忙得腳不沾地,就連聽我說一句話的時間都擠不出來。就這樣過了兩三個月,我才又見着鍾離相爺的面,這時候江南已經大亂,大人的消息也都斷了,小的根本就沒法回江南啊!相爺日理萬機,相府每天出出進進不知多少人,相爺怕我冒冒失失衝撞了哪位大人,便把我先送到三殿下這邊居住。三殿下比相爺待我更好,每天給我吃好的、喝好的,還賞了我銀子花銷,一出手就是五百兩……小的這輩子也沒這麼闊過,花了兩天就覺得心裡過不去,想着幫三殿下跑跑腿、做做事。可三殿下也是個大忙人,每天派人來噓寒問暖,就是見不着人……沒法子,小的就只能先住下來。後來到了過年時候,小的才又見着了三殿下,想要向他討個差事。可殿下卻說我報信來京城,就已經立了大功了,安心在京城玩耍享樂就好了……既然三殿下這樣說了,小的一個平頭老百姓,總不能盯着討差事吧?不過三殿下心裡跟明鏡似的,倒也時常帶着我見見各個衙門的大人,讓我學着說說官話……就這樣一直道聽說大人你也到了京城,這才跟着三殿下一起進宮來了……”

王老五被秋儀之問得急了,終於將這些日子在官場上學得那套東西給忘了,嘴碎的毛病又上來了,絮絮叨叨又說了好長一大段話。

秋儀之從王老五這好似亂麻一般的話裡頭終於聽了個大概,也知道這其中一波三折的過程,不是一個腦子不太好使的王老五能編出來的——你就是教,也未必能教的會。

因此秋儀之懸着的心終於落地了一大半,笑着說道:“你這話說得還在點子上,我三哥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總不會害你的。你瞧,今天他帶你進來,不就是過來見我嗎?難得進一回宮,也算是見了世面了吧?”

王老五臉上揚起笑容來,說道:“那可不是!小的以前在鄉下,還以為皇親國戚們天天蹲在皇田裡啥都不用干……用金盤子吃白米粥,用金杯子喝茶葉水,就連拉完屎用的擦屁股紙都是金線做的……”

王老五忽然也覺得自己說話粗俗,連忙自己捂住了嘴,砸吧了兩下接著說下去:“可後來才知道他們用的青瓷碗、水晶杯,比黃金白銀都貴得多……也不是成天沒事情做,三殿下就每天有寫不完的文章、看不完的字、見不完的人……大人,要不是你把我從鄉下田裡頭拔出來,我王老五什麼時候能見這樣的世面呢?頂多聽聽書、看看戲罷了……”

秋儀之一邊聽,一邊點頭,說道:“朝野分際分明。官府裡頭做些什麼勾當,小民百姓都未必能夠知道,更何況是皇家了。你王老五也算有心的了,這些日子能有這樣的見識已是不易。很好!你有這份心,將來自然有派得上用場的地方。”

王老五忽然臉上一紅:“大人,小的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這些日子,天下不太平,我也知道。等天下太平了,小的就靠這幾年攢的銀子,到鄉下買幾頃地,討個婆娘過安心日子……”

秋儀之聽他這話說得雖然沒有什麼大志,倒也算是一條穩穩妥妥的出路了——若人人都是這樣的想法,那這天下便也沒有什麼惡人、壞人了,就算有,也作不了多大的壞事、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想到這裡,秋儀之感慨了一句:“你能有這幾句話,我也放心了……”

話說一半,秋儀之突然想到那楊瑛兒似乎對王老五有些意思,想要告訴王老五,卻念着皇宮禁地,不是說話的地方,便改口道:“你這心愿不大,我、還有三殿下一句話,就能幫你實現了。好了,我三哥不是叫你進來替我採辦東西的嗎?我進京得倉促,好多東西沒有辦齊。我先開張單子,你照樣辦齊了,再聽我三哥吩咐送進宮來好了。”

說著,秋儀之便移步到桌前,扯了一張宣紙,又讓王老五研好了墨,便舔飽了筆在紙上寫字。

秋儀之素來節儉,列出的換洗衣服、日用雜物等東西只在宣紙上寫了幾行便再也寫不下去,又開列了幾本之前想讀、又沒空讀的書,便叫王老五收好。

他轉念一想,覺得應當帶幾句話給林叔寒、趙成孝他們,便又取了一張紙,想要寫下幾句託付的話。

然而他轉念一想:林叔寒乃是足智多謀之士、趙成孝領軍也是極為穩妥,自己若是事無巨細地再三囑咐,實在是有些畫蛇添足了。

於是秋儀之只寥寥寫下數言,讓他們在京城之中注意約束手下兵士、遇到困難可向三殿下鄭淼和丞相鍾離匡求助……

正在這時,卻聽房門又被敲了幾下,秋儀之循聲望去,卻見三殿下鄭淼已推門進屋,快走了兩步,隨即掩上房門,又走到秋儀之面前,剛要開口說話,卻見王老五還在屋中,便對他說道:“老五,我有事情同你家大人說,你先迴避一下。”

秋儀之見鄭淼聲色甚是嚴肅,便也附和道:“老五,你就守在門外,不能偷聽,懂了嗎?”

王老五點點頭,開門出去,又重又關上了門。

鄭淼這才低聲對秋儀之說道:“賢弟,你已知道了吧?皇上想要御駕親征。”

這件事情秋儀之昨天夜裡就知道了,想着鄭淼既然在自己面前主動提了出來,那他必然也已知道了這件事情,也就沒有什麼隱瞞的必要了,便說道:“知道了,小弟昨天押送嶺南王爺進宮時候,皇上就將這件事情提起了。在場的還有鍾離師傅和河洛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