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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其實秋儀之心裡也知道,嶺南王鄭貴手下能夠動員起的兵馬,人數不過四萬多人,最多不會超過五萬人。這些人雖然士氣旺盛,戰鬥力也不弱,可人數擺在這裡,又要分散到三個方向,每個城門最多也不過兩萬兵馬。

這種情況下,只要瞅准了哪個方向兵力略微薄弱,集中起秋儀之及劉慶手下的精兵,一陣猛突猛打,逃出敵軍重圍的希望還是很大的。

可他卻不願意這麼做,若是真只帶了幾百上千兵士從金陵城中逃出,那就相當於落荒而逃。這樣不但不體面,而且意味着江南道終於全部落入嶺南王之手——雖然其中有千難萬險,但當初皇帝鄭榮將秋儀之派來江南最重要的任務也就失敗了,這是無論如何也交代不過去的。

想到這裡,秋儀之嘆息一聲:“我等辜負皇恩,失了這江南重鎮,再無顏面存活在這世上。為今之計,只有同嶺南王展開巷戰,消耗其兵馬軍力,馬革裹屍於這金陵城中,也算是不負聖望,替皇上日後的平叛立下些尺寸之功了。”

劉慶聽了,也是長嘆一聲——秋儀之以皇帝視若己出的螟蛉之子的身份,又領了個小小的七品文官職銜,尚且想要同這金陵城共存亡;自己不過幽燕王府家將的情分,又是須負全責的軍事主官,現在金陵陷落,自己豈有苟活的道理?

秋儀之見劉慶無話,便又問道:“這邊可有什麼堅固堡壘可供守御?”

劉慶聞言,搖搖頭,說道:“沒想着嶺南王居然能攻進城裡,也沒什麼堅固工事。不過金陵城中高大的酒樓客棧甚多,居高臨下逐街逐巷抵抗,說不定還能支持些時候。”

秋儀之聽了這話,卻是不以為然——現在全城三面被破,一面臨水,已成了死地,士氣也被不斷爆炸的火藥轟得宛若齏粉,若再將兵馬分散各處,他們投降敵軍還來不及,誰還肯拚命同敵軍做困獸之鬥?

可現在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秋儀之只得又嘆息一聲,裝作沒有考慮到這點:“也好,現在也只有化整為零,零敲碎打消耗一下嶺南王的精兵主力,也是好的。你就這樣部署下去吧。”

劉慶卻不忙招呼副將部署戰鬥,卻又問秋儀之道:“不知義殿下有何打算?若是義殿下也陷在這城裡,末將就是死了,也沒法在皇上跟前交代啊!”

劉慶這話問得雖然冠冕堂皇,可卻暗藏了心中一點小九九——他也知道秋儀之這位皇帝義子素來足智多謀、出人意表,說不定還真有什麼金蟬脫殼之法——只要緊緊跟在他的身邊,未必沒有辦法能夠逃出生天。

可秋儀之卻依舊是一副灰心喪氣的樣子,說道:“這事不用你去交代,我自有主意。先去林先生的莊園裡頭將家小女眷接出來,再到燕子磯碼頭那邊同嶺南王決戰。我看這邊風景尚好,萬一作戰不利,立即可以投江自盡,省得被嶺南王生擒活拿,無端受了辱沒。”

說罷,秋儀之也不待劉慶回話,便招呼趙成孝,扶着暈頭轉向的林叔寒,在麾下兩百多精銳兵士的護衛之下,便往他的莊園而去。

莊園之內,尉遲霽明護着吳若非、楊巧兒、楊瑛兒和荷兒等人,都已穿着整齊,坐在馬車之上,焦急地等待男人們回來。

她們見秋儀之、林叔寒、趙成孝等人雖都平安回來,卻一個個灰頭土臉,一臉的疲憊,早就猜出前方必然有一番苦戰,卻猜不出這場戰鬥是輸是贏,卻又不敢詢問。

還是尉遲霽明膽子大些,上前問道:“小叔叔,前頭打仗打得怎麼樣了?是不是吃了敗仗了?我說嘛,要是帶了我在身邊,一定能夠旗開得勝的……”

若是尋常人在秋儀之乍逢大敗之時,說這樣的風涼話,秋儀之早已動怒了,可看着尉遲霽明這樣一幅天真無邪的樣子,他怎麼樣也發不出火來,苦笑一聲,說道:“是啊,我也後悔着的。可是這世上沒有後悔葯好吃,我們只有快些去燕子磯碼頭那邊……那邊風水地形都好……或許還能有些轉機……”

眾女眷都是不懂軍事之人,又素來只知道秋儀之作戰只勝不敗,便也沒有多懷疑,分坐了兩輛馬車,便要啟程。

林叔寒卻是頗為細心,見這兩輛馬車十分沉重,料定必然裝了不少金銀細軟在上面,忽然冷笑一聲:“都什麼時候了,還要留這些無情物做什麼?”

他話音未落,卻聽吳若非挑簾回嗆過來:“你當我們都是女流,不懂是么?這些都是給你們準備着賞賜給麾下軍士的,真是不知好人心。我們姐妹幾個,還趕着蒸了幾百個饅頭,給弟兄們充飢,難道也是無情之物么?”

吳若非是林叔寒的剋星,這幾句話又句句都說在理上,讓林叔寒無言以對又偏偏發不出火來。

秋儀之知道時間緊迫,趕緊過來打個圓場:“喲,有饅頭?我早就聞到香味了。”其實他的鼻子早就北火藥爆炸發出的硫磺味道熏得失去了嗅覺,“乾脆就先發給大家。我們打了整整一個半天,肚子早就餓了,邊走邊吃也耽誤不了時辰。”

說著,秋儀之跨上駿馬,接過楊瑛兒遞上來的兩個饅頭,搖了一口,將口中含着鮮美的肉汁和腥臭煙塵的混合物仔細咀嚼了一番,這才咽了下去,恍惚之中,眼球竟有些濕潤——或許,這已是他在這人世間,所能吃到的最後一餐了。

他身邊,從林叔寒、趙成孝起,一直到每一個團練鄉勇,也都每人分到了兩個饅頭,就了煙塵、汗水和血液,吞咽下肚。

金陵城中的道路,秋儀之是再熟悉不過的了,自林叔寒的莊園至燕子磯碼頭的道路又尚未收到戰火波及,一路之上行動得也是頗為順利,不過一盞茶功夫,眾人便已乘馬來到燕子磯碼頭之畔。

秋儀之曾在這裡同天尊教主溫鴻輝帶來的武林人士交手過,對此處的地形也頗有些心得,他又見碼頭之外的長江之中隱隱約約有幾艘戰艦逡巡巡弋,因此也不敢過於靠近碼頭,便選了臨街一棟酒樓指揮作戰。

可他又覺得若在高樓之上坐鎮,容易被對手將樓底圍住,陷入絕境,便又搬到樓下,親自指揮手下“當矢營”、勁卒、弩手等兵士,各選了有利地形,只待嶺南王到來,便做最後一戰。他們所騎的那些駿馬卻不忍殺傷,而是將其藏在一座臨江的倉庫當中,至於將來能否還能用到,就只能看天命了。

然而等了不久,沒將嶺南王鄭貴等來,卻等來了節度使劉慶。

只見他一路慌慌張張從城中大路快步跑來,身後則跟着五六百親兵護衛,身上衣甲不齊,顯得十分狼狽。

秋儀之手下精兵已進入了最緊張的臨戰狀態,雖見對面跑來的兵士身上穿的都是官軍服色,又見領頭的劉慶也不是生人,卻也要防着是嶺南王派來的細作,毫不猶豫就將劉慶等人攔在外邊。

劉慶着急,遙遙看見秋儀之正在不遠之處的一間酒肆之內同林叔寒講話,便扯着嗓子大喊:“義殿下!我!是我!劉慶!”

秋儀之聽到喊叫聲,遠遠望見是劉慶來了,也沒心思同他說笑,立即起身招呼兵丁將他放進來。

劉慶快步跑到秋儀之跟前,才開口低聲說道:“義殿下,嶺南軍實在是厲害,我軍巷戰打了沒有一個時辰,就頂不住了。現在嶺南王正親自領軍攻打刺史衙門,錢刺史正領着闔府衙役兵丁抵抗,怕也是堅持不了多久了……”

這樣的戰報,並沒有出乎秋儀之的意料。

嶺南軍本就擅長山地作戰,對巷戰卻頗有幾分陌生。不過兩者都是在狹窄空間內進行的近距離搏殺,又有嶺南王鄭貴坐鎮指揮,嶺南軍對巷戰適應得必然極為迅速。

而朝廷守軍這邊士氣已到了近乎奔潰的地步,面對士氣正盛的嶺南軍的攻擊,甫一交手便知不是敵軍的對手,投降的投降、敗退的敗退,不過短短一個多時辰,金陵城大部都已陷落,只剩下西北角一隅,也是危在旦夕。

大局如此,秋儀之也沒想責怪劉慶,冷冷說道:“這也是沒有辦法事情,如今成功已無希望,唯有成仁方能報國。我看燕子磯這裡風水景色極佳,正是掩埋忠骨的好所在,不如就在此地同嶺南王決一生死吧?”

劉慶做武將雖然庸懦了些,不過對鄭榮卻是忠心耿耿,眼見已到了絕境,心中的血性卻被徹底激發出來,拍了拍胸口說道:“能同義殿下一同戰死,也是末將的榮幸了。我跟着皇上南征北戰,殺了不知多少人,做到這樣位置上,這輩子滿夠本的了,就盼能多殺幾個反賊,死了到閻王跟前也好吹吹牛皮……”

秋儀之聽他說話滔滔不絕,顯是到了這必須直面生死存亡的時刻有些緊張,不過殺身成仁的決心卻是異常堅定,便勉勵兩句道:“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或許另有轉機也說不定。”

這話秋儀之說出口,連他自己也未必相信,也不待劉慶回答,便又說道:“說正經事,這邊我都已部署好了,可惜我軍人數太少,防線還略薄弱一些。你手底下這些人馬,按照弓箭手、重步兵、親步兵分一下,補充到我手下兵馬裡頭去好了,也省得再調動部署了。這事你去找趙成孝辦理。”

劉慶帶來的這幾百人,能緊緊跟着節度使劉慶從猛攻不止的嶺南軍手中逃脫,果然比其他節度軍更有些本事,雖只是極簡單的落實部署,完成得倒也十分利落。

不過一盞茶功夫,領軍的劉慶便坐到秋儀之和林叔寒身旁,喘着粗氣說道:“義殿下,人馬都已安排好了,就等嶺南王來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