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安平是個粗人,雖然想不通是何人動了何種樣的手腳,然而戰場上的本能卻告訴他,若在此處耽擱,無疑是凶多吉少。然而齊腰深的河水,人馬固然可以勉強通過,可裝載了無數兵器、糧食的木車卻沒法通過,即便勉強過去了,運輸的東西也就浸水報廢了。

安平無奈,只好令大隊人馬守住車輛輜重,又命派出兩路可靠兵士,順着河流朝上游、下游探查,看看哪裡可以有可以渡河的地方。

這兩路兵士,過了兩個時辰這才回來,往下游去的兵士一無所獲,而向上游尋找的兵士卻說:距離此處一個時辰的地方,有一處淺灘,水深不過剛剛淹沒腳踝,水流也不湍急,正好可供隊伍過河,只是過河之後,只有一條山間小路可走。

安平聽了,可就猶豫了。

大軍押運糧草軍需,一怕走陌生之路、二怕走羊腸小道。聽探報,河對岸這條小路兩條都佔了,可謂是險中帶險,是不到走投無路的時候,絕對不能走的。而現在的情形,與其着急走小路同大軍會合,似乎還不如原地休息守備,再派可靠之人同山陰縣大營聯絡,要其派大隊人馬過來接應自己。

安平主意剛定,卻不知從哪座山頭上飛奔而下一人,手裡拿着一張破破爛爛的紙,雙手交給安平。

安平一介武夫,認不得幾個字,還好這張條子寫得並不複雜,只幾個字:走上游淺灘,經小路折回大路,速速將軍需糧草送往山陰縣城。

落款也不過是簡簡單單兩個字:鄭諭。

安平將這份短得不能再短的手令看了一遍又一遍,彷彿要將這張寫了手令的紙看穿、看破一般,忽然伸出缽盂般大的手,一把抓起送信來的兵丁,厲聲喝道:“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朝廷的走狗,被派來想要引我進陷阱的?”

安平這手動作又快又猛,讓這傳令的兵丁毫無防備,立即就被他捏住衣領幾乎提了起來,慌忙解釋道:“將軍……將軍……小的真是奉了二王子的命令過來傳令的……你……這話從何說起?”

安平怒氣微笑,怒目圓睜道:“你少誆我,要我把這麼一大隊人馬,都趕到深山小路裡頭去,是想要把我們都圍殲了嗎?”

那兵士一臉無辜的表情:“將軍,我就是個傳令的,連這張紙上的字都認不全,你講的這些道理,我怎麼會知道?要是將軍有什麼疑問,二王子就在山上,不如親自上山去問問就好了……”說著,這兵丁勉力抬起右手,向身後一座山上指了指。

安平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山巔望去,果然看見樹林之中,影影綽綽有一隊人馬正在山上行動,其中領頭一人身肥體胖,面目確實是二王子鄭諭。

安平見狀,額頭頓時流下冷汗,趕忙將已經被他拎得雙腳離地的傳令兵小心放回地面,又畢恭畢敬地向山上鄭諭的方向行了個禮。

既然確實是鄭諭的手令,那安平便再也沒有抗拒的理由,只好點起手下兵士,硬着頭皮向小河上游移動。

安平之前的觀點並沒有錯,那條小路確實是敵軍伏擊絕佳的地點。

而那鄭諭下了方才那道手令,也確實有他的道理——現在嶺南軍中糧草已十分緊張,安平又已將糧食軍需平安運送到距離大營只有一天路程的地方;這樣的情勢下,誘出秋儀之再將他抓獲或是擊斃固然痛快,然而能夠得到安平這一大車隊的糧食補給,也是一項極佳的選擇。

因此鄭諭這才突然改變主意,要山下的安平押着糧草軍需從前方小路兼程趕往山陰城外大營,先將軍需交接完畢再說。

安平是從金陵大營過來的,不知道圍困山陰縣的兵士缺糧到何種程度,只覺得鄭諭這樣的命令實在是太過冒險。然而他資歷沒有孫浩深厚,相對於那位老將,更加沒有勇氣和魄力去違抗鄭諭的命令。

於是安平催動手下兵士糧隊,硬着頭皮往小河上游出發。

這條小河原本是一條小溪,經過一夜的暴漲,兩岸已積攢下不少淤泥、碎石和爛枝,這隊人馬,押送了幾十輛大車,要在沒有路徑的山地上行動,可謂苦不堪言——時不時車輪被陷住難以自拔,只能馬拉人推,才能勉強前行。

就這樣,原本短短一個時辰的路程,安平趕着車隊,竟走了小半天功夫,才走到那條小路的路口。

下令的鄭諭倒也沒敢做甩手掌柜,自顧自先回營去,卻也不願隨他們一同進退,而是在兩邊的山上行動。這山上沒有小路可供同行,鄭諭手下這千餘精兵在茂密的叢林裡頭穿行,也是十分吃力,又要繞路而行——哪怕他們是輕車簡行,也沒超過山下安平率領的車隊。

當鄭諭來到那條探馬口中的“小路”今日之時,他當即感到後悔,後悔自己方才那條命令下得太過草率——只見那條小道雖然平坦,卻極為狹窄,最多只能容兩輛大車並排通過,敵軍若是有意在此處伏擊,不費什麼功夫,就能將小路兩頭徹底堵死。

鄭諭見了心慌,唯恐那個滿肚子陰謀詭計的秋儀之就在此處設伏,想要叫山下的安平立即轉身回去,可是他們腳快一步,已走入山中小道。沒法子,鄭諭只能喝令手下業已十分疲勞的精兵,再加把勁,趕到安平的前頭,再號令他馬上停步迴轉。

嶺南軍素來擅長山地作戰,這幾步山路急進,在他們眼中並不是什麼了不得事情,卯足了勁快走了小半個時辰,便已能在山下看見安平他們正驅趕着車輛馬匹向前行動。

鄭諭剛要指派兵士下山傳令,卻見自己腳下並非平緩山坡,而是一處山崖。這山崖雖不陡峭、也不甚高,然而對於凡夫俗子而言,依舊是難以逾越的天塹——即便派軍中擅長攀岩之人勉強下去傳令,恐怕也不是一時半刻能夠從山崖上攀爬而下的。

於是鄭諭靈機一動,趕緊新寫了一道手令,命人綁在一支利箭的尖頭上,命軍中神射手向山下的安平發射。

這射手射藝果然精湛,一張雕弓射出的利箭,不偏不倚就射在領頭前行的安平的馬前。

安平見自己好好地走路,前頭忽然射來一支弓箭,還以為是敵軍來襲,趕緊揮令手下軍士做好應敵準備。然而他預想之中的箭雨卻沒有如期而至,又見這孤零零插在泥地上的箭矢頭上纏着一圈布條,似乎有些異樣。

於是安平也不指使他人,鼓足勇氣上前幾步,拔起那支箭,將箭頭纏着的布條扯下展開一看——又是二王子鄭諭的手令,卻是要他立即調轉隊伍,返回原路。

通常而言,領軍的將領遇到上級這樣朝令夕改的號令,沒有不心生怨恨的。安平這樣的急躁性子就更是如此。

可他現在接到了這樣的號令,卻絲毫沒有生氣,反倒有些慶幸——有了這條手令,他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帶領手下退回原地,離開這條彷彿陷阱一般的小路了。

然而安平腳下這條小路實在太過狹窄逼仄,他押運的這些車輛是又長又大,想要原地調頭談何容易?安平軍令下得急,手下將士不敢怠慢,卻不料欲速而不達,好幾輛大車在轉向過程中互相傾軋,繞成了一個死結,將本就十分狹窄的道路徹底堵死。

安平見到這樣景象,立即暴跳如雷,可他畢竟是個粗人,憤怒固然憤怒,卻拿不出整理隊伍的辦法來。

還是他隊中一個老軍有經驗,獻了一條妙計——也不用將挪動大車,只需要將拉車的牛馬驢騾牽下來,用繩索栓到車尾去,將後隊改為前隊,先撤離這處險地,到寬敞地界再調整整理隊伍。

安平沒有更好的主意,聽了這樣的建議,立即當機立斷,要手下兵士按照這老軍的意思行動。

然而安平的動作卻依舊還是慢了。

正當山坳當中的嶺南軍運輸隊正在忙碌而又笨拙地改換方向時候,忽然聽到小路一側半山腰上傳來一聲怪叫:“喲吼!山下的嶺南道將士兄弟都聽了,你們已被團團圍住,趕緊拋棄車馬離開此地,還能饒你們一條小命!”

這怪叫和呼喊聲甚是悠揚,在山間反覆回蕩,終於傳到山下的嶺南軍兵士耳中。

這些軍士都還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挪動大車的事情上,耳邊聽見這樣的聲音,竟還有些懵懂,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木訥地抬起頭,循着聲音觀察山上情況。

領軍的安平只負責指揮隊伍行動,山上傳來的聲音倒是被他聽了個清清楚楚。他畢竟也是久經沙場的一員悍將,知道越是在這種時候,就越是不能猶豫,罵罵咧咧道:“幹什麼?幾個剪徑的小蟊賊罷了,我們先將糧草運到大營里去,回過神來再找他們麻煩!”

眾軍見主將還算從容自若,心中稍定,便又趕忙低頭牽馬趕車。

正在這時,忽見無數檑木頑石從半山腰翻滾而下,正巧砸中了隊伍最後面幾輛大車——大車的殘骸,連同無數碎裂的石頭、木頭,終於將嶺南軍的退路徹底堵死。

安平暗叫一聲“不好”,方才勉強拿出的幾分鎮定早已維持不住,厲聲呵斥道:“不要慌,不要亂,不要後退,趕緊向前,只要衝出這條小道,就有生機!”

可他越是叫“不要慌,不要亂”,麾下的軍士就越是慌亂無章,略微老實些的,還記得聽令去照管那些車輛馬匹;腦筋活絡的,早已扔下要照管的輜重給養,向前方奪路而逃。

可他們走了沒多遠,前頭的山路一側山上,也如冰雹一般滾落下無數碎石爛木,將前行的路也給阻斷了。

這樣一來,安平所屬率軍隊,好似一條被斬去了頭尾的長蛇一般,只得在崎嶇狹窄的山路上縮成一團,靜候對手下一步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