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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雖有些遲,卻也讓孫浩不無感動,趕忙起身作揖道:“二王子這話叫末將如何承受?現在我們同仇敵愾,只有力爭領全軍安然回撤,待積蓄力量之後,再同敵軍力戰雪恥,才是正途……”

鄭諭用力點點頭,回答道:“老將軍這是至理名言。可是全軍而退卻未必是件簡單的事。我們現在若要離開此處前往金陵,前面有秋儀之這小賊的襲擾堵截,身後又怕尚有萬人之眾的守城兵士殺出城外追擊我們,真是首尾難顧啊!”

孫浩思索了一下,說道:“這事情雖然難辦,卻也不是全無辦法。記得嶺南王爺當年初入嶺南道,攻打不服朝廷教化的蠻夷山寨,也曾遇到這樣偶有小敗的情況,記得當時王爺是這樣做的……”

第二天,山陰縣下死氣沉沉的圍城大營忽然騷動起來。原本將小小縣城四面圍困的兵士,陸陸續續集中起來,在城東北角集合,營中又取出全部存糧,讓軍士們飽餐一頓。

守城的張齊居高臨下,早已發覺城下嶺南軍的異動,料想他們如此大張旗鼓大,必然會發動大的攻勢,說不定要全軍攻打山陰縣城。於是他便趕緊傳令下去,要所有城中守軍全部集中在城東北敵軍聚集的方向,務必要抵擋住敵軍這次全力攻擊。

果不其然,城下的嶺南軍吃飽喝足之後,立即結隊從東北方向攻打山陰縣城,聲勢之大、攻勢之強,遠遠超越之前的任何一次攻擊。

張齊絲毫不敢怠慢,毫不吝惜地將早已經準備妥當的滾石、檑木等物投擲下去,使出渾身解數也要阻擋敵手的攻擊。

城下的嶺南軍也是鼓足了勁,就連主將鄭諭也親冒矢石,在城下督戰,擺出了一副志在必取的態勢。

遠在縣城之外深山之中的秋儀之也被這樣巨大的聲勢驚動了,忙點齊十八員親兵護衛,登上一處面對縣城的哨所極目遠眺,果然看見嶺南軍攻勢甚急,山陰縣城已是岌岌可危。

秋儀之有些吃驚,趕忙叫過“黑頸蛤蟆”道:“傳令給趙成孝和伍常錫,叫他們立即整頓軍隊,我要去解山陰縣城之圍!”

“黑頸蛤蟆”聽了軍令,還未答應下來,便聽身邊有人說道:“且慢!大人你這命令下得可不對。”

秋儀之在本方軍中一向是一言九鼎,領軍作戰又是勝極多、敗極少,因此軍中從沒有敢當眾駁斥秋儀之軍令之人,就連“黑頸蛤蟆”也好奇地探出腦袋,看看剛才到底是誰敢大放厥詞。

然而“黑頸蛤蟆”看見說話之人時候,立即就服氣了——說話之人,不是別人正是秋儀之禮聘下的謀士林叔寒,只聽他笑盈盈說道:“大人的心情,林某清楚,可現在確實還不到發兵的時候。”

秋儀之睨了林叔寒一眼,說道:“眼看縣城就要被攻打下來了,若我等還不趕去救援,那被鄭諭攻破城池雖是小事、損兵折將也沒什麼,可憐那滿城的百姓,就要遭受敵軍荼毒了。而且現在敵軍全部注意力都在攻城上頭,只要我手下這幾百人在他們背後一陣衝殺,就必然能夠攪亂敵軍陣型,城裡守軍再反攻出來,便可大獲全勝!”

秋儀之一口氣說了一長串的話,最後卻還不忘補充一句:“當初出城時候,不也是這樣計劃的么?”

林叔寒卻笑道:“大人這就太高看鄭諭了。依林某來看,攻下山陰縣城之事,鄭諭能不能做到尚在其次,怕是他自己都未必能有這份自信呢!”

秋儀之是個聰明人,戰場之上又向來喜歡鬥智不鬥勇,因此林叔寒寥寥幾句話,便讓他茅塞頓開,問道:“林先生的意思是,鄭諭現在攻擊山陰縣城為假,其實是在準備全面撤退嗎?”

林叔寒笑着點頭道:“大人果然聰明。敵軍攻勢雖大,我看卻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大人只要看看,城牆上面攀附的兵丁雖多,卻還沒有能夠登上城牆的。總攻之下,只有人人用命、爭相前進、奮勇殺敵的,哪裡會有這種畏首畏尾、患得患失的道理?”

秋儀之聽了林叔寒的話,再看看遠處城牆上敵軍的攻勢,頓時顯得異常遲緩猶豫,顯然是眾軍知道撤退在即,因此不敢用出全力所故。

見到這番場面,秋儀之心中卻想:看來鄭諭果然就是準備虛晃一槍然後全軍撤退,這齣戲演得雖然精湛,卻偏偏遇到體察人心通幽入微的“半松先生”林叔寒,便只能穿幫露餡了。在敵軍退意已定之時,自己這數百人攻擊敵軍身後,只會讓他們加速撤退,根本沒有辦法阻截,只有在山間小路選擇緊要地形將敵軍退路徹底截斷,才是正途。

想通了這點,秋儀之轉眼之前的緊張和不安早已被他甩到腦後,對還在原地等候命令的“黑頸蛤蟆”說道:“你還下去知會趙成孝、伍常錫一聲,讓兄弟們吃飽喝足,半個時辰之內集結隊伍,有仗要打了。”

“黑頸蛤蟆”這些日子代替王老五傳令,已學習了不少作戰的門道,嬉笑着問秋儀之:“大人,莫不是對頭要跑?我們可要好好打他一下,多搶些金銀糧草啊!”

秋儀之正在興頭上,聽他這話也不動氣,同樣笑道:“說得不錯,沒想到你小子也學乖了。不過這次我們搶的不是錢糧,而是一個大活人。好了,還不給我傳令去?”

果然過了不到一個時辰,嶺南軍大舉進攻山陰縣城的攻勢毫無跡象地瞬間轉弱,非但沒有繼續向城牆上增兵,已在雲梯之上的兵士也紛紛倒爬下來,不再向上攀登。

親自在城頭督戰的張齊見到這樣場面,只覺得是自己抵抗得力才逼退了嶺南軍的攻城隊伍,正在得意和慶幸之間,卻聽身旁一個副將提醒道:“將軍快看,城下的嶺南軍似乎有些異樣。”

張齊聽了一怔,慌忙趴到城牆邊上向下觀瞧——果然看見嶺南軍已全軍集結在城下,列好了頗為齊整的隊形,然而他們卻並沒有繼續向城牆發起進攻,反而逐漸向東北方向的山間小路撤退。

張齊雖不是崔楠、韋護這樣的良將,比起戴鸞翔來更是有如雲泥,卻也好歹是一員經驗豐富的宿將,事態進展到這樣地步,按照常理應當能夠發覺對手乃是佯裝攻城、實欲撤退。

可是他固守山陰縣一座孤城,被嶺南軍團團圍困了有一個來月,雖然事前做了充分準備,卻也是好幾次險些被攻下城池。故而他在城牆之上,雖將嶺南軍的異動看了個清清楚楚,卻沒往敵軍撤退這方面去想,還以為嶺南軍是想要引誘自己放鬆警惕之後,再大舉攻城。

張齊認定了這個死理,便趕忙下令,要軍士繼續堅守城池,不能擅離職守,更是絕對不能私自打開城門追擊敵軍。

這原是一條極穩妥可行的命令,然而就是這條軍令,讓秋儀之失去了最好的堵截敵軍的機會。

原來是城下的嶺南軍去意已決,毫不戀戰,聽主將一聲令下便依次從山間小路向東北方向魚貫而退,行動之犀利、目標之明確,雖是全軍撤退,也足以讓旁人打心底佩服。

正在山間小道埋伏的秋儀之,也沒料到嶺南軍撤退得如此迅速果斷,聽聞前頭哨所傳來的情報之後,便趕緊下令趙成孝等人在小路上列陣,要將對手大隊人馬堵截在深山之中。

可是敵軍退意強烈,數萬人馬好似決堤的洪水一下湧入山路之中,更是勢不可擋。秋儀之手下這兩百餘人雖然精銳無比,在這樣強烈的求生意志驅使下的軍隊面前,卻也怕是難以阻擋。

而秋儀之又怕自己這些引為心腹的兵士,在這阻擋潰軍的作戰之中折損了人馬,故而趕忙改換命令,不要將士再用血肉之軀阻隔山路,而是要眾人立即將山間碎石、木料等推擠在路上,想要以此阻滯一下嶺南軍兵士。

可是秋儀之這部署甚是倉促,臨時堆積在路上的雜物並沒有多少,遠遠沒到能夠阻隔道路的程度。而嶺南軍這次乃是全軍撤退,部署充分,早就料到秋儀之會有這樣一招,立即便有打頭的軍隊七手八腳地將各類障礙物拋到路邊,迅速將路面清理乾淨,供大軍行動。

秋儀之見狀,心裡焦急,趕忙又急令手下精兵之中的弩手,以及伍常錫所部之中的弓箭手,將所有存儲的箭矢全部向山下發射。

然而秋儀之現在能夠調動的弓弩手,攏共也就兩百人不到,弩機上弦速度又十分緩慢,雖然一陣齊射便能放倒百十來個敵軍,然而對手畢竟人手眾多又是堅決撤退,見山上有人向自己射擊,居然沒有隱蔽、更沒有反擊,而是立即由後隊兵士扛起死者遺體和受傷的同袍,繼續前進,行動沒有受到半點阻礙。

秋儀之見到這樣場面,真恨自己怎麼千算萬算,偏偏算漏了敵軍撤退的規模和決心——這樣大批的軍隊齊心行動,自己手下這不到千人,又如何能阻擋得了?

他又暗自埋怨起城裡頭的張齊來——自己出城之前,分明已同他說好了,堅守城池不過是此次作戰的一部分,待敵手士氣消磨殆盡全軍撤退時候,再出城追擊,才是此戰至關重要的殺招——可對手撤退到這樣地步,城中的張齊居然還是沒有半點行動,實在是太讓自己失望了。

卻說城內的張齊反應雖然慢些,可看到原本將山陰縣城嚴嚴實實圍住的嶺南軍,已轉眼之間逃散得一乾二淨,忽然明白對手乃是真心撤退而不是耍什麼誘敵之計。

他終於想起當初秋儀之曾經交代自己,一旦敵軍撤退潰散,一定要伺機出城追擊。當時他還覺得秋儀之是在胡吹海螺——嶺南軍人多勢眾,又精於攻城,起兵之後江南大小城池除了金陵之外沒有不望風披靡的,豈會無緣無故就退散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