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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當長子鄭鑫的戰報送到他手上時候,鄭榮只是從頭到尾瀏覽了一遍,略略舒了口氣,便將戰報隨手遞給侍立一旁的秋儀之,對他說道:“好了,終於拿下鄭諭這小子了。如今天下太平指日可待,真是萬民之福啊!”

秋儀之捧着戰報也只從頭到尾掃了一遍,見其筆觸之中卻無不透露這喜悅的情緒,然而大多是些報捷表功的陳詞濫調,沒有什麼可以再細讀的,便又遞給了師傅鍾離匡。

鄭鑫的戰報是先送到鍾離匡手裡,再有他轉交給皇帝的,上面的內容他早就已經事先看過了,便說道:“鄭鑫能在大獲全勝之時,還懂得惜命慎殺,這是很難得的了。”

鄭榮冷笑一聲,似乎有些不置可否,話鋒一轉,說道:“勝則勝矣,還要昭告天下才好。朕的意思,是要搞一個獻俘儀式,也不要弄得太大了,也不必跑回洛陽到太廟那邊,就擺在金陵里好了。不知鍾離先生意下如何?”

鄭榮這樣的想法,或多或少流露過好幾次,只是那時嶺南王府叛亂尚未徹底敉平,提出這樣的想法未免有些太過着急了,故而直到今天才正式提了出來。

鍾離匡終日同皇帝見面,皇帝這點心思他當然是瞭然於胸的,卻不當面發表意見,扭頭問秋儀之道:“儀之你怎麼看?”

在秋儀之心裡,辦不辦這獻俘儀式,本就是一件細枝末節的小事,原是不置可否的,可聽鍾離匡這麼問,便如實答道:“這個……如今嶺南軍已然覆沒,消息傳遍天下,別的不說,就連金陵城中的更夫、跑堂、行商都爭相傳頌、面帶喜色。昭告天下的儀式辦了,當然沒有什麼壞處;不辦,多少也能省幾兩銀子……到底,辦還是不辦,全憑皇上一己決斷。”

鄭榮點點頭,說道:“這場嶺南王叛亂,攏共消耗國庫兩千餘萬兩銀子。朕苦心經營,幾年來積攢下的銀子幾乎一掃而空。繳獲嶺南王府的存銀——朕同鍾離先生估算了一下——頂多四五百萬,還要留着犒賞有功人員,也不能隨意揮霍了。不過朕看來,獻俘大典攏共也花不了幾萬兩銀子,倒是可以讓四海臣民知道什麼叫大漢正統,這點銀子花得也算值得。”漸漸的,皇帝已將所謂獻俘“儀式”改作了獻俘“大典”。

秋儀之一邊聽,一邊點頭稱是,心裡卻在想:“如今這大漢天下,再沒半個人同皇帝爭奪金鑾寶殿上的皇位,何苦再多花這幾萬銀子充門面?這錢花的乃是冤枉錢,一點也不值得。”

可是皇帝其實是兩次表示要辦這場“獻俘大典”了,秋儀之想着這場儀式再大,比起其他天下大計來,也不過是件小事,沒由來繼續堅持己見,得罪了皇帝,便也沒有將心中的想法同皇上說了。

皇帝鄭榮卻以為是自己將秋儀之說服了,心情頓時大好,便說道:“其實這‘獻俘大典’到底是一件錦上添花的事情,剿滅嶺南王府之後,倒是還有不少善後的事情要做。”說著,鄭榮橫掃了秋儀之一眼。

秋儀之被他這冷冷一眼瞪得渾身一縮,忽然想到皇帝曾經提過讓自己去嶺南道領兵的事情,生怕皇上今日舊事重提,便趕緊底下了頭,不敢說話。

卻不料皇帝沒有提到這件事情,反問道:“記得我同你說過,想要將李勝捷的船隊收編為朝廷水師的事情,不知李勝捷那邊有什麼想法?”

這問題絲毫不比讓自己去嶺南領軍的事情輕鬆,秋儀之頭上已暗暗冒出冷汗來,說道:“這件事情,臣在李勝捷那裡探過底的。李勝捷覺得船隊掌握在他家手裡,再輾轉替朝廷辦事,似乎要比直接由朝廷指揮還略好一些。這件事情他一個人做不了主,得要派人回去徵詢老船主李直意見,方能決斷……”

說到一半,秋儀之抬眼見皇帝的神色似乎有些難看,便趕緊又補充道:“不過李勝捷覺得,堂堂大漢沒有一支水師,似乎也有些不太像樣。因此情願獻出自己手下幾艘戰艦,供朝廷模仿建造。至於火炮,他也能居中聯絡,幫着朝廷從洋人那邊購買。到時候皇上也可派能工巧匠進行仿製,這樣朝廷便能建立起一支威震四海的大船隊了。”

秋儀之這話說得頭頭是道,就連他自己也覺得頗為得體,心中頓時一松,連帶着嘴角也揚起一絲微笑來。

不成想皇帝卻冷冷說道:“千言萬語,他李勝捷不就是不願被朝廷收編么?”

秋儀之實在是想不通皇帝鄭榮為何執着於要非要將李勝捷的船隊捏在手裡,便解釋道:“依臣愚見,李家在東洋甚有威望,確實是能幫朝廷做些事情的。而且日本國素來對我大漢有所覬覦,現在讓李家以自己的名義先羈縻牽制一下,也比朝廷直接出面來得好一些。”

“你懂什麼?”鄭榮斥道,“找你這個說法,尉遲良鴻也不應該到刑部辦差,繼續當他的武林盟主不是更好?你手下趙成孝那伙子人,也別招安了,還是在伏牛山上落草豈不更好?‘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這幾句聖賢語錄,你鍾離先生教過你多少回了,且好好回去讀一讀。”

尉遲良鴻、趙成孝等人,同李勝捷的情況是不同的,自然也就不能一概而論。

這其中的道理秋儀之雖然知道,卻也明白當面同至高無上的皇帝爭辯,那就不是在爭論誰對誰錯、而是在一心求死了。

秋儀之不是那種為了一句話、一個字的正確與否,就敢於豁出性命不要的迂腐書生,聽了皇帝訓斥得這樣嚴肅,趕緊道歉道:“這是臣思慮得淺了,臣回去再同李勝捷說說。不過這件事情不能強求,否則李勝捷心猿意馬,也沒法安心替朝廷辦事。若臣沒法勸服李勝捷,皇上再遣他人前往,也是可以的。”

這樣的回答,鄭榮似乎還是有些不滿意,只點了一下頭,便又問道:“李勝捷算是你的結義兄弟了,你都沒法勸服。那朕想要攬入袖中的林叔寒呢?怕是就更難說服了吧?”

“好好的在說嶺南王府之亂平定之後的善後處置事宜,怎麼談起李勝捷,又說起林叔寒來了?”秋儀之有些疑心,然而皇帝自南下以後對自己喜怒無常也不是第一回了。

因此秋儀之只能戰戰兢兢回答道:“這兒件事情,臣也同林叔寒談過了。他說他是閑雲野鶴之人,不堪重用,因此不願入朝當官。”

“你的意思呢?”鄭榮冷冷問道。

秋儀之下意識揮袖擦了一下額頭上似有若無的汗水,答道:“林叔寒確實是身負大才,明珠蒙塵也未免有些可惜。臣的意見么……若是強行提拔,強令其為朝廷效力,也不是不可以的。就是這樣做,似乎與朝廷體例不符。記得下次科考就在明年,林叔寒身上還有舉人的功名,不如讓他參加科舉,然後再由皇上欽點為狀元及第,到時候任用起來也是名正言順。”

這樣的做法,可算是十分妥當了,卻不料鄭榮又問道:“這個林叔寒就果然是天下第一才子了嗎?狀元之位穩穩的就是他的了嗎?即便真的如此,如果這個林叔寒在科舉的卷子裡頭,故意寫了些胡言亂語,難道朕也要點他為狀元嗎?狀元卷子,是要公布天下的,到時候朕丟了面子是小事,被天下士子說朝廷不懂得好文章,今後誰還願來參加考試?”

“這個……這個……林叔寒怕不是那種不懂大體的人吧?”秋儀之被追問得有些急了,趕緊偷眼看了看身旁的師傅鍾離匡,見他兩隻眼睛平靜的彷彿一汪深不見底的池水,卻不知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

卻聽皇帝鄭榮又道:“儀之,你是不是心裡在想,皇帝老頭今日怎麼揪住李勝捷和林叔寒兩個人不放?是不是在故意為難自己?”

這兩句話還真說到了秋儀之心裡,讓他眼中的淚水一下迸了出來,嘴裡卻還要說謊:“臣不敢……臣不敢……”

皇帝沒有接秋儀之的話,又接著說道:“無論是戰場交鋒,還是治理國家,最重要的就是人才。那鄭貴輸就輸在嶺南道人才凋敝。因此朕才要大舉收攬人才。你之前同朕說的許容、鄭庭航、黃萬剛三人,朕前幾日都下了聖旨,欽點為要職,你都知道了吧?”

秋儀之雖然今日之前已是許久沒有面聖了,可他在朝廷裡頭熟人多,消息倒也有些靈通,這兩條旨意他都已聽說了。

鄭榮又道:“你看,你保舉的兩個人,朕毫不猶豫就啟用了,李勝捷和林叔寒這兩人,你怎麼就不能替朕籠絡一下呢?”

這話說得就更奇怪了,提拔許容、鄭庭航、黃萬剛幾個人,同籠絡李勝捷、林叔寒之間又有什麼關係?難道不用李勝捷、林叔寒,許容他們也就沒法提拔了嗎?這三個雖是自己推薦的,卻是朝廷在用人,和自己真的有這麼大的關聯嗎?

秋儀之心中不解,只能說道:“天下但凡身負才華之人,脾氣多半有些古怪、孤僻。李勝捷還是個狂妄年輕人,林叔寒則更是一介狂生。這樣的人,勸他們出來做事確實不易,可只要他們傾心為朝廷效力,那必然就是獨當一面的人才。”

“脾氣古怪孤僻?朕看也不盡然吧?上個月,你請了劉慶、李勝捷、林叔寒、趙成孝、尉遲良鴻,還有周慈景手下那個姓何的,在‘園外樓’吃飯。這頓飯一直從中午吃到晚上才散,一個個都是盡興而歸,怎麼就看不出古怪、孤僻的脾氣來?這麼長的時間,你們在酒樓上商議了些什麼,能同朕說說嗎?”鄭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