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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儀之聽了這話,趕緊將目光移到皇帝身上,只見他頹然坐在床沿邊上,兩隻手無力地耷拉下來,眼神渾濁而又暗淡,嘴巴一張一翕似乎是在說話、又彷彿是在努力地呼吸。

在皇帝身旁,則站立了一個身材矮小得近乎萎縮的黑衣人。只見此人將臉上矇著的黑紗除下,笑着說道:“公子,老婆子又同你見面了……”說著,便將手搭在皇帝的肩膀上。

此人就是忠心耿耿為溫鴻輝效力的那尉遲家老姑奶奶。

鄭鑫見狀立即呵斥道:“你是什麼人?居然敢觸摸龍體,這是欺君大罪、又是大不敬之罪,你不想活了嗎?”

這尉遲老嫗武功已臻化境,膽色自然也是非比尋常,絲毫沒有被鄭鑫的話震懾道,反而笑着答道:“大殿下,你可小聲着點兒,別嚇着我老婆子了。方才你叫我點了皇上的穴,逼他寫退位詔書,這點罪過,怕比我摸一摸龍體是要大得多了吧?計較起來,老婆子一百次、兩百次都死了,也不多死這一兩次。”

秋儀之聽了這話,已是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心中更加憤怒,指着鄭鑫就罵:“鄭鑫,你看看你用的都是些什麼人!溫鴻輝一個邪教教主,先前作了多少罪孽且不去說他,現在居然又敢對皇上這樣不敬。像他這樣的野心狼子,你指望靠他成就大業?”

鄭鑫被秋儀之說得臉上一紅,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正搜腸刮肚想着如何對答,卻聽溫鴻輝說道:“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成大事不拘小節’,更何況大殿下若是瞧我礙手、礙腳、礙眼,到大功告成時候,你已是皇帝了,自然能夠將我們除掉。”

秋儀之聽了這消息也是一愣——溫鴻輝嘴裡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莫非他寧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攪得天下不得安寧?又或者還有什麼別的打算?

眾人一時沉默,站在秋儀之身後的溫靈嬌卻道:“哥哥,你就不能消停些嗎?你做了多少事情,我都看在眼裡,你也算是沒有辜負祖宗的宏願,奈何當今天數未改,難以逆天而行啊。你現在有的是錢,就不能安安心心回去過幾天安生日子,哪怕是等今後天下出了昏君、佞臣,民心不穩再東山再起也不遲啊!”

溫鴻輝聽了這話,已是大怒:“女孩子養大了,終究是別人的人。做這樣大的事情,我第一個想找的幫手就是你,卻沒料到你是第一個背叛我的人。若你不把秋儀之這小賊領了來,大事早就成功了。你這小賤人還有什麼臉在我面前提起祖宗的宏願?”

溫靈嬌答道:“哥哥,我這可是在救你啊!上輩子傳給你的好端端一個天尊教,這麼幾年被你折騰得只剩下零敲碎打的幾個人,你若再跌一跤,就怕再也爬不起來了。你剛才說得對,這個鄭鑫做了皇帝,哪還容你留在眼前,第一個處置的就是你了,你還有活路嗎?我們溫家還有活路嗎?”

溫靈嬌這幾句話說得情真意切,卻不料溫鴻輝根本不願答話,扭頭卻對鄭鑫說道:“大殿下,現在不是扯淡鬥嘴的時候。還不快求皇上寫下退位詔書,到時候成王敗寇,什麼都是你的,什麼都是你說了算。你還在猶豫些什麼?”

這句話提醒了鄭鑫,他也不說話,走到皇帝鄭榮跟前,深深作了一揖說道:“父皇,如今天下危機四伏、百廢俱興,政務何等繁忙,父皇龍體倦勤,恐難以應付。臣鄭鑫懇請父皇傳位於我,兒臣登極之後必然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創立大漢一代盛世。還請父皇俯允。”

皇帝鄭榮被點了穴道,身體沒有氣力,腦子卻十分清明,聽了鄭鑫這話,一雙眼睛瞪得幾乎要冒出火來,運足渾身氣力,只喝了兩個字:“做夢!”

鄭鑫早料到皇帝會拒絕,只是沒有想到他會拒絕得這樣乾脆,倒也沒有氣餒,又道:“父皇,立嫡以長乃是立法規矩。兒臣既是嫡子、又是長子,立我為君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兒臣不過是看皇上被國事勞累得龍體不安,這才出於一份赤子孝心,將這天下重擔挑到肩上。這份孝心,還請父皇能夠體諒。”

鄭榮方才怒吼了一句,正在大口喘氣,因此沒有立即回答。

秋儀之卻怕皇帝神志不清,被鄭鑫說動,忙道:“皇上不要聽他的混話。他要鍾離師傅寫退位詔書,鍾離師傅不肯,已被他給逼死了。像鄭鑫這樣無君無父的姦邪之徒,皇上可千萬不能把大位傳給他啊!”

皇帝鄭榮顯然是被這消息震驚了,一雙眼睛瞪得更大了,連喘息都忘了,高聲問道:“鍾離先生死了?”

秋儀之一想起鍾離匡忠誠勤懇一生,卻落得這樣一個被自己的土地逼死的下場,頓時失聲痛哭起來,泣不成聲道:“是……是……是……”

鄭榮忽然不知從哪裡來的氣力,猛地站了起來,挺着身板掃視眾人,忽然朗聲道:“全給我跪下!”

鄭榮這聲旨意下得威風凜凜、不怒自威,在場之人無不被他這樣九五至尊的王氣所懾,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秋儀之聽鄭榮說話中氣十足,恢復了往日那副凜然不可侵犯的皇者威儀,一顆懸着的心頓時放下了一大半,豎起耳朵聽皇帝的訓示。

只聽皇帝鄭榮說道:“鄭鑫,你妄圖非分之福,弒殺恩師、威逼父皇,萬死難謝其罪,這就革去一切爵位、一切職務、一切兵權,由秋儀之關押起來,待朕發落。至尊之位,乃是天下重器,非德才兼備之人不能佔據。朕意已決,立皇三子鄭淼為太子,隨朕學習政務,待朕百年之後,承襲大統,繼承祖宗萬代基業。”

秋儀之早就聽皇帝漏過口風出來,說是要讓三哥鄭淼繼承皇位,今日終於直言不諱地說了出來,秋儀之只覺得局勢猶如撥雲見日,不禁伏地叩頭道:“皇上深謀遠慮、高瞻遠矚,皇三子必能恪承祖業、聿昭盛世!”

鄭榮點了點頭,贊道:“儀之這話說得很好!你能當機立斷出來平叛也很好!這裡‘青崖觀’的防務朕交給你,鄭鑫這狼心狗肺的小人朕也交給你。你快替朕把他押下去,他這張臉朕看着噁心!”

秋儀之聽了這道明確無誤的聖旨,精神頓時為之一陣,立即起身對鄭鑫說道:“奉旨,將逆賊鄭鑫關押起來。鄭鑫,你還不束手就擒,免得動起手來,傷及天家體面。”

鄭鑫從位高權重的皇長子、大殿下,轉眼之間便成了任人宰割的階下之囚,他豈能甘心,可皇帝的威嚴在此,又不容他強行反抗,一面緩緩起身、一面還在思索着逆轉之策。

正在這時,忽聽得外邊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音,又聽有人朝皇帝寢宮之內高聲稟告道:“啟稟父皇,鄭森來了。聽說這裡有人作亂,兒臣這才擅自提兵進來靖難,現已將外頭兵士全部繳械,一切都聽父皇旨意辦理。”

鄭森乃是皇帝的二兒子,雖然是一介武夫、為人粗率一些,可對皇帝的一份忠孝之心卻是極為可靠,因此他領軍進佔“青崖觀”雖將秋儀之手下的趙成孝所部也同樣解除了武裝,秋儀之反倒放心起來,對外邊高呼道:“原來是二哥到了,我是秋儀之,現在造反作亂之人,皇上已經拿下,還請二哥這就進來奉旨將他押送下去!”

秋儀之正待門外的鄭森回答,忽聽耳邊傳來一聲極沉悶的呼喊聲,他連忙循着聲音轉頭往去,卻見皇帝鄭榮當胸插了一柄利刃,鮮紅的血液正順着銀白色的刀刃流淌出來,將皇帝明黃色的龍袍染紅了一大片。

什麼?皇帝?身上?有刀?

秋儀之見到這樣的場面,已是懵了,靈魂似乎已同肉體分開,身體全然不聽使喚,獃獃愣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鄭鑫也是大驚失色,立即質問道:“溫鴻輝,你在做什麼?這是弒君,要千刀萬剮、株連九族的!”

原來是溫鴻輝趁眾人不備,命令尉遲家那位老姑奶奶動的手。這位尉遲家的老嫗武功極為高強,又是驟然行動,即便是近在咫尺的尉遲良鴻、尉遲霽明兩個武林高手也沒有來得及發現她的行動。

皇帝中了這樣深入內髒的一刀,腿上的力氣隨着鮮血的流失而慢慢流失,終於慢慢癱軟下來。

秋儀之見狀,一個箭步衝到皇帝身側,將他一把攙住,慢慢扶到龍床上躺好,帶着哭腔喝道:“尉遲良鴻,你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過來替皇上止血!”

尉遲良鴻是個練家子,雖不是什麼名醫,但見慣了這樣的刀傷,讓他先來搶救皇帝也並不能算是所託非人。

只聽尉遲良鴻“哦”地答應一聲,邁步走到皇帝身邊,說聲“恕罪”便將龍袍扯開,露出鄭榮裸露的胸膛。又聽他倒吸一口冷氣,伸手在刀傷附近點了幾處穴道,噴涌而出的鮮血頓時減少了不少,皇帝的呼吸也似乎平緩了一些。

秋儀之見有了些起色,忙問道:“兄長,皇上的傷沒事的吧?”

尉遲良鴻搖了搖頭:“皇上傷得太重了,我不過是封住傷口附近的血脈,讓皇上略微舒服一些罷了,怕是就是神農轉世,也救不了皇上的性命了……”

鄭鑫雖然逼宮,卻沒有弒父弒君的企圖、更不願背上弒君弒父的惡名,聽到這樣的話,立即跪倒在皇帝漸漸冷去的軀體旁邊,哭喪着指責溫鴻輝道:“溫鴻輝,是誰讓你動手的?你犯了天大的罪,還陷我於不仁不義,我要親手將你千刀萬剮!”

溫鴻輝卻毫不動容,冷冷說道:“大殿下,你可別錯怪了我,我這是在幫你啊。你想想,皇上方才下旨要傳位給三殿下,可畢竟只有我們這幾個人知道,若是被門外的二殿下聽見了,那這旨意便坐實了,你從此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而現在呢,皇上死了,你是嫡長子,按照禮法應是你當皇帝,‘一張嘴、兩片皮’,你一言九鼎,哪怕說是秋儀之這小賊殺了皇帝也是可以的,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