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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料嶺南王鄭榮還未踏上江南道土地時候,就已經聽到消息,說是圍攻山陰縣的大軍已然失敗,鄭諭會同老將孫浩正在金陵城下同秋儀之所部決戰。

秋儀之的本事,嶺南王鄭貴是知道點的;自己這個二兒子鄭諭的能力品性,他也是心中有數。故而一聽到這個消息,立即就猜到此戰鄭諭必然又是難以取勝,便快馬加鞭,往金陵方向趕來。

卻不料鄭貴抵達戰場之時,嶺南軍已經中了誘敵火攻之計,只看見老將軍孫浩在熊熊燃燒的火場旁邊,手忙腳亂地收拾殘兵敗卒,而他的二兒子鄭諭卻已被秋儀之俘虜了。

於是鄭貴大怒,也不管自己兵丁是否疲憊勞頓、是否士氣低迷,立即就用自己的嶺南王關房大印,收攏起四萬多敗兵,再次向秋儀之挑戰。

而嶺南道這些將士,見是嶺南王爺大駕到來,都是又驚又喜、歡呼雀躍,立即集合到鄭貴的大旗之下,收拾起僅存的鎧甲兵器,又復鼓舞起士氣、抖擻起精神,向秋儀之這邊挺進過來,想要一雪前恥。

這其中的種種緣故,不是待在江南一隅、眼中只有金陵城的秋儀之能夠知道的,也怪不得他回如此驚訝於嶺南王的到來。

嶺南王的驚異其實並不下於秋儀之。

他驚訝的是,自己在江南道部署了這麼多精兵,竟在幾個月時間之內,非但沒有控制住江南局勢,反而被秋儀之打得只剩下四萬精兵能用,而坐纛的二王子鄭諭更是被對手生擒活捉——這一切,還都是在秋儀之僅靠江南本地節度軍力量,而沒有得到朝廷派兵增援的情況下做到的。

於是嶺南王鄭貴捋了捋下顎微微有些發白的鬍鬚,說道:“賢侄武功興隆,僅憑一己之力就將我十餘萬精兵打得丟盔棄甲,這樣功勛堪稱亘古未有,本王當然要過來看一看了。”

“看一看?這話說得倒是輕巧。可你嶺南王爺千里迢迢過來,總不見得看了看就走吧?總不見得我還要招待你一碗茶、一頓飯吧?分明是來向我挑戰的!”秋儀之暗想。

若照平常,他這些刻薄話早已脫口而出,然而他一想到嶺南王乃是一員不遜天下任何名將的名將;一想到嶺南王手下四萬大軍依舊是自己的兩倍之多;一想到自己手下這些所謂得勝之師,除部分精銳之外,一點也不比嶺南王爺那些敗兵更能戰鬥……

方才心裡想的那幾句話,秋儀之立即就縮了回去,朝嶺南王鄭貴拱手作了個揖,說道:“這不過是晚輩一時僥倖罷了,何堪王爺一句謬讚?”

鄭貴卻擺擺手,說道:“老夫年輕之時,功績還不及你的一半,氣焰卻比你囂張了幾倍,你大勝之後,還能有這樣的心境……這真是我皇兄教養有方之故啊!這點看來本王是遠遠比不上皇兄的。就拿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鄭諭來說,這麼多精兵,竟都被他折損了。這也就罷了,連他自己也被敵軍所俘,真是給老夫丟人現眼!”

秋儀之一邊聽,一邊絞盡腦汁思索鄭貴這話中涵義,不成想他當即把話挑明:“就是老夫這個不成器的兒子,賢侄能否看在老夫當年曾經饒過你兩次的份上,將他交還出來,也免得老夫膝下凄涼?”

秋儀之聽了一愣,暗自揣測:“嶺南王曾經放過自己兩次確實不假,這份恩情也確實除了將鄭諭放走之外,難以報答。自己之前也曾將鄭諭放回過一次。可今時不同往日,當初放走鄭諭,自己是有信心再將他活捉一次的。然而現在嶺南王大駕已到兵接管了軍隊,若再將鄭諭放回,想要再捉他一次,可就難過登天了。”

於是秋儀之趕緊同身邊的林叔寒一陣緊張商議,這才拱手說道:“王爺想必還不知道吧,二王子鄭諭,我之前放走過一次,想着能讓他幡然悔悟,即便不能勸王爺從善如流,好歹也不能再同朝廷為敵。卻不料二王子回營之後,又同我刀兵相見。晚輩既為自保,又是為皇上效力,這才不得已重將二王子捉拿回來。”

他說的話雖然不多,卻覺得口乾舌燥,努力咽了口唾沫,濕潤一下略有些乾涸的喉嚨,才又說道:“王爺,請恕晚輩無禮,在這裡勸王爺一句——胳膊拗不過大腿,您是鬥不過皇上的。好在眼下您還以王爵自處、自稱漢室子孫。若您有意,我願會同幾位兄長及鍾離宰相作保,再以二王子鄭諭為質,勞煩王爺寫一份請罪奏章,想必皇上也能念在兄弟情分上,給王爺一個榮養善終。”

鄭貴聞言,冷笑一聲:“就怕賢侄有這個好心,我皇兄卻沒有這份仁德。人吶,只要登上了皇位,什麼樣的事情做不出來的?”他忽然自失地一笑,“若我是皇帝,像賢侄這樣的人落到老夫手裡,能用就用、不能用就除掉,是絕對不會縱虎歸山的!”

鄭貴這幾句大逆不道的話一出口,就連秋儀之這樣天下第一膽大妄為之人,也是不敢接口。

正在這時,“黑頸蛤蟆”等人將捆紮得結結實實的鄭諭押解到了前線。

鄭貴見了,臉色一沉,罵道:“逆子,老夫當初是怎麼跟你說的?叫你要小心謹慎、叫你要先守後攻、叫你要多聽老將之言,你哪一樣做到了?還要老夫扯着一張老臉來替你求情,真的是把老夫的臉面都丟盡了!”

鄭諭僅存的一點自尊,在他父王這幾句毫不留情的教訓之下,也都被扒得一乾二淨,原本十分肥胖的身體佝僂到了一起,彷彿一個癟了氣的皮球一般縮成一團。

秋儀之見他父子二人這副景象,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道:“王爺請息怒,不要氣壞了身子……”

鄭貴臉色這才好了些,話鋒一轉,說道:“老夫從不墮人之志,賢侄想要做我皇兄的忠臣孝子,老夫也不會勉強。不如這樣,你答應老夫一句,不會私自加害鄭諭,也算是老夫的一點心愿了。”

秋儀之聞言心想:反正我也沒有權力處置鄭諭,這話不如答應算了,好歹也能在嶺南王面前賺個面子。

於是他拱手答道:“這是自然,所謂‘刑不上大夫’,二王子鄭諭應當如何發落,要聽皇上決斷,我秋儀之小小一個七品縣令,憑什麼處置呢?”

“那好!賢侄果然是快人快語,老夫先謝過了!”說著,鄭貴便在馬上朝秋儀之作了個揖。

秋儀之連忙回禮,剛要謙遜幾句,卻聽鄭貴又道:“既有賢侄此言,那老夫也就放心了。情願退避三百步,待賢侄列陣成功之後,再同賢侄短兵相接。”

秋儀之聽了一驚:這話的意思,難道是現在就要同自己交戰么?

他正要開口詢問確認,卻見鄭貴已在儀仗護衛的簇擁之下,返回陣中,而嶺南軍的大陣,也開始有條不紊地緩緩後撤,已是不容自己再商量開口。

秋儀之正在驚訝之際,卻聽身旁的林叔寒提醒道:“大人,你還愣着做什麼?嶺南王要打過來了,還不趕緊列陣應戰?回營固守可只有死路一條啊!”

秋儀之這才反應過來,答道:“林先生你看看我身邊這些疲兵,怎麼可能打得過嶺南王爺呢?”

林叔寒搖搖頭:“有準備總比沒準備強吧?還好嶺南王給了三百步的緩衝空間。不如照之前的計策,將精兵集中起來,看混戰時候有沒有機會直取嶺南王本人,或許還能有一線勝機。”

這或許是唯一的取勝之道了。

秋儀之趕忙傳令下去,將兩萬軍隊分成三陣——左翼七千兵馬由張齊指揮、右翼七千兵馬由伍常錫提點、中央六千人馬則由趙成孝同自己親自執掌,而十七個親兵及兩百精銳,則緊跟在自己身邊,做好時刻突擊敵酋的準備。

這邊準備剛剛有了些眉目,卻聽對面嶺南軍中戰鼓擂動,嶺南王鄭貴沒耍半點花招,直接指令麾下四萬大軍向官軍全面壓上。

秋儀之沒想到嶺南王鄭貴沒有給自己半點喘息的時機,大軍壓上得又快又猛,轉眼間已殺到距離自己僅有百十來步的距離,已容不得自己再用什麼陰謀詭計。

無奈之下,秋儀之只能揮動令旗,命全軍向前,同敵軍短兵相接,自己手下精銳卻按兵不動,盼着敵軍能有一時混亂、露出正中破綻,才能夠突襲主將,一舉成功。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嶺南軍在鄭貴的指揮下,士氣、鬥志、戰力同往常全不相同,似乎換了一支軍隊一般,就好像轉眼之間那支剛剛失敗了的疲兵變成了一支生力軍,稍一接觸就對官軍形成了絕對壓倒性的優勢。

秋儀之也是從小在軍中長大的,年紀雖輕,經歷的戰爭卻也不在少數,立即就聞到了戰場上急轉直下的形勢變化,剛要剛要下令變陣,卻聽前頭傳來驚恐的呼喊聲:

“鬼……鬼……鬼來啦!”

“不好啦!鬼來啦!”

秋儀之聽了,腦海之中只浮出四個字“莫名其妙”:所謂“怪力亂神,子所不語;六合之外,存而不論”,這世上本就沒有鬼,就算有——也不會出現在這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也不會出現在這殺氣這樣沉重的戰場之上;也不會出現在這數萬浴血交鋒的熱血男兒之中。

於是危如累卵之際,秋儀之還要專門下令:“不得妖言惑眾,動搖軍心,違令者斬!”

可他軍令傳達下去,混亂卻沒有絲毫改觀,手下官軍陣型越來越鬆散、鬥志越來越萎靡,站在前排的軍士不由自主地想要向後退卻,而站在後排的也沒有半點勇於上前的勇氣。

正在這時,忽聽嶺南軍中金鼓齊鳴、殺聲大作,攻勢瞬間增強。官軍面對這樣的攻勢,顯然沒有能力抵禦,節節敗退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