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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成孝一面在拼殺,一面用餘光看見本方陣型已成,朝身旁十七個同伴命令了一句,便緩緩向本方陣中後退。

嶺南軍見敵軍未露敗相便開始後退,不免有些狐疑,卻來不及多想,立即貼了上去,可等待他們的卻是冰冷的鋼盾和犀利的鐵錨——幾個沖在前頭的嶺南軍兵士,眨眼之間就被鐵錨扎透了腹胸。

這樣的戰術,嶺南軍是在之前的航上見過的,也吃過這種戰術的虧,今日見官軍故伎重演,心中有些發慌,本能地立即停下了進攻,略略往後退了些。嶺南軍步兵正在後退的當口,弓箭手卻沒停下,趁着本方步兵同敵軍脫離接觸的機會,開始向趙成孝他們射出箭矢。

然而這“當矢營”這三個字不是白叫的,天生就是為了抵擋敵軍來矢而設,嶺南軍這幾顆軟綿綿的箭矢縱然密集,卻傷不得“當矢營”半根毫毛,更胡論是躲藏在他們身後的步兵、弩手了。

隊列之中的趙成孝見經過這一番你來我往,陣線已然穩定下來,頓時信心十足,招呼這手下兄弟緩緩向前推進。

戰事進展到這種時刻,原先被嶺南軍設置在碼頭上用以阻擋敵軍登陸部隊的雜物,居然成了趙成孝他們最好的掩體。

只見他們倚仗地形,將兩百人的大陣分散開來,三五成群集合成小陣,依舊按照大盾在前、長矛在後、弩手在旁的辦法,穿插在斷牆亂石當中,向嶺南軍反動攻擊。

在船舷上觀看戰鬥的皇帝鄭榮,被這一幕驚呆住了——沒想到秋儀之手下這些人竟如此善戰,僅憑區區兩百人馬,就將早做準備、嚴陣以待、兵力佔優的敵軍打得如此被動,這樣的戰績戰果,就連自己手下的御林親衛,都未必能夠達成——而他們自己人馬,看到現在,竟還未折損一人!

燕子磯碼頭上的戰況同樣備秋儀之看在眼中——此時他已忘了裝聾作啞了,就怕嶺南軍援兵從金陵城內趕來,仗着十倍、百倍的兵力優勢,將自己手下這些親兵鄉勇驅趕下長江。

於是他趕忙對皇帝說道:“皇上,敵軍防禦露出破綻,現在燕子磯碼頭之上的空間,已足夠可以排布增援兵力,還請皇上下旨乘勝攻擊,不可失了戰機啊!”不知怎的,秋儀之話語之中忽然帶上了哀求的語氣。

一言九鼎的皇帝鄭榮聽了這話,略加沉思,終於下定決心,喝道:“傳朕旨意,全軍下船攻擊,將叛軍逐出金陵!”

鄭榮話音剛落,早有專司傳旨的軍官將他的旨意傳遍船隊。

眾軍得了聖旨,立即行動起來,幾艘比李勝捷的旗艦略小的大船“吱吱呀呀”緩緩移動起來,陸陸續續靠在燕子磯碼頭旁邊,船上無數官軍兵士通過軟梯、跳板等物,從船上蜂擁而下。

這些朝廷官軍士氣正盛,一踏上地面,剛剛穩定了一下心神,便同嶺南軍殺成一團,並且漸漸佔了上風,而身後援軍還在源源不斷從船上登陸下來。

而嶺南軍這邊,原本以為能夠長期堅守的燕子磯碼頭,被官軍僅僅一個波次的進攻就打了下來,士氣已落入了谷底。而嶺南軍中最為善戰的嶺南王鄭貴本人,此時正被羈押在朝廷手中,根本沒人能夠出面收拾戰局。

就這樣此消彼長之間,嶺南軍的劣勢越來越明顯、官軍的優勢同樣越來越明顯,浴血搏殺了不到一個時辰,嶺南軍的士氣終於奔潰——也不知軍中何人第一個脫隊離開,緊接着其他兵士也跟着離開了隊伍。轉眼之間,本來準備充分、且佔有極大兵力優勢的嶺南軍防線,便如同被洪水泡過幾天幾夜、表面看起來還萬無一失的河堤一般,忽然就潰敗下去,互相踐踏着往金陵城中退去。

見到這樣的情況,秋儀之終於鬆了口氣,轉身回稟鄭榮道:“皇上洪福,燕子磯碼頭已被我軍拿下了!”

所謂勝利是能掩蓋許多矛盾的。

在今日這樣大獲全勝的局面之下,鄭榮也將方才因秋儀之動用火炮而引起的不快忘到了腦後,出言讚賞道:“儀之手下這些軍士,果然身經百戰,英武不凡。今日旗開得勝,朕必有重賞。有了今日的大勝,我軍便能依照既定方略,從容進擊,迅速拿下金陵城。”

秋儀之見皇帝高興,只當他方才發的是無明業火,來得快、去得也快,便也不放在心上,替趙成孝謝過之後,便又提議道:“皇上,我軍勢如破竹,嶺南叛軍必然大亂,皇上應當速速下旨全軍登陸突進,便能第一時間將整座城池攻佔下來。”

鄭榮一邊聽,一邊還在思考,卻有鍾離匡走到他面前,奏道:“皇上,儀之所言甚合兵法,就請下旨吧。”

鄭榮聽了,卻道:“朕擔心敵軍潰敗,乃是誘敵深入之計,萬一城中另有埋伏,我軍沒有準備,豈不是要被敵軍打個措手不及?不如再等等看看,先求穩妥再說。更何況我軍現在兵力還未完全到位,除隨朕到此的一萬多精兵之外,主力尚在江北沒有擺渡過來……”

秋儀之知道皇帝說的道理未必錯誤,心中卻想:義父皇帝鄭榮也是精通兵略之人,方才敵軍潰退得毫無章法,並不像留有後招的樣子,況且現在我軍正在新勝之時,只要投入足夠大、足夠多的兵力,即便敵軍搞些什麼小手段、小花招,也是能夠迎刃而解的——因此來說,與其在燕子磯碼頭這彈丸之地逡巡不前,還真不如就立即揮軍攻城,寧可付出一定代價,也要將金陵城攻打下來。

秋儀之心思雖然清明,卻不知道皇帝為何在這緊要關頭猶豫起來,又似乎有些害怕皇帝又動了無名之火,一時不知應當如何勸諫。

倒是鍾離匡開腔說道:“皇上,微臣乃是一介書生,不懂軍事,可也曾隨皇上北上進擊突厥。記得當年饅頭山一戰,皇上手下不過數千人馬,面對毗西密早有準備的數萬精騎的圍攻,依然能夠殲其主力、全身而退,當日豪情,依舊曆歷在目……今日我軍天時、地利、人和俱在,嶺南叛軍首惡元兇被擒,其餘均是跳樑小丑,即使真有什麼鬼蜮伎倆,皇上天兵一到,也必然是土崩瓦解。還請皇上這就下旨攻城,也好叫微臣再親眼看看我軍這以少勝多、勢如破竹的英偉景象。”

鍾離匡這一番話中,既有規勸、又有鼓勵、順帶追憶了當年饅頭山之戰的往事,聽得秋儀之不住點頭,對自己這位師傅敬佩萬分——果然是姜芥之性、老而彌辣啊!

皇帝鄭榮被鍾離匡說服了,彷彿回憶其當年自己親自領軍縱橫疆場的景象,被繁雜的政務幾乎消磨殆盡的激情終於燃燒起來,說道:“鍾離先生說得好!叫各軍統領全都到這艘船上來,在江北定下的用兵方略太緩慢了,朕要重新部署。”

不過移時,便有十來個將官接了聖旨聚集到李勝捷的坐艦上頭。

因軍情緊急,鄭榮命令手下就在甲板上鋪開金陵城的地圖,自己拿了根空劍鞘,在地圖之上指指點點,隨口把哪位將官領多少人馬,從何處殺入、到何處殺出、在何處停止等等一一說出。

鄭榮不愧是當年也曾縱橫北疆的將軍王爺,臨時改變——且要是加快進攻推進速度——既定計劃,在他的指點下頓時變得條清縷析,聽命的諸將雖對整體作戰計劃還有些模糊,但對自己的任務卻已是十分明確了。

只聽鄭榮把手中空蕩蕩的劍鞘往甲板上一扔,高呼一句:“爾等都明白了嗎?”

眾將齊聲答道:“末將明白!”

又見鄭榮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此次作戰異乎順利,講求的乃是一個‘快’字。爾等既已明確計劃,那便速速行動,務必要照着朕的命令行動,若有延誤戰機者,立斬不饒!”

眾將官又齊聲答應:“末將明白!”

“好!”鄭榮道,“還有,金陵乃是六朝煙粉之地,大軍作戰雖然難免擾民,卻也不能殘害百姓,否則也是軍法不赦!”說罷,他便大手一揮,命眾將按照方才定下的策略,立即率軍行動。

這些將官大多是老幽燕道出身,跟着皇帝進京之後,鮮有上陣作戰的機會,今日好不容易撈到同敵軍短兵相接的時機,早已經躍躍欲試。他們聽得號令,隨即同手下兵士會和,按照次序從船上登陸到已被朝廷官軍捏在手裡的燕子磯碼頭上,略略訓示幾句,就按照皇帝鄭榮的指令,或沿碼頭正對的大路突進、或鑽進大路旁邊的小道、或循着朝金陵城牆走向行動——一隊隊人馬,好似一條條小溪,異常迅速靈活地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秋儀之在船上看得起勁,忙對皇帝說道:“皇上,眾軍都已行動,微臣對此城地形頗為熟悉,也請皇上下旨,讓我帶領一票人馬,入城作戰。”

皇帝鄭榮心情正佳,微笑着打趣道:“隨朕趕來的第一批兵士,已全部出動,朕身邊總要擺些人馬護駕吧?你若走了,豈不叫我當個光桿皇帝?”

秋儀之聽了這話,卻又想不明白:現在嶺南軍被打得毫無脾氣,死守尚且不及,又哪裡來兵力過來奪回碼頭、襲擊龍舟呢;況且鄭榮現在在船上,船上除了李勝捷和他的水手之外,另住三百多御林軍,遇到小股部隊,這些人馬也足能夠對付的了;再退幾步講,就算遇到了大股敵軍襲擊,只要李勝捷將龍舟駛離碼頭,一樣能確保皇帝的安全——這所謂的“光桿皇帝”一說,既不存在,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正待分辯,卻見鄭榮已叫人將一把龍椅擺到甲板上頭,自顧自緩步踱到椅子旁邊,舒適地坐了下來,開始閉目養神起來。

若是此時再上前進言,從而打斷皇帝的小憩,那便犯了驚駕之罪,有理也變成沒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