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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要邁步向前走,卻聽耳邊傳來尉遲霽明的聲音:“小叔叔且慢走。”

說著,尉遲霽明伸出一隻小巧的左手,便朝秋儀之右脖子捏上來。秋儀之在進金陵城之前,就曾中過尉遲霽明這一招,當時讓他立即暈厥過去不省人事,就連溫靈嬌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秋儀之見狀大驚失色,連忙一個後仰想要避開尉遲霽明的招式,卻不料動作太大太猛,幾乎要仰面摔倒下去。不料尉遲霽明右手正好扶住秋儀之的肩膀,左手又向他頸上捏來。

秋儀之知道自己身上這點粗淺功夫,在尉遲霽明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索性高聲呵道:“霽明,你做什麼?我可是你小叔叔!”

尉遲霽明畢竟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聽了這話,頓時愣住了,手上動作也立即停下。

卻聽林叔寒在一旁說道:“大人,你活着比死了強,皇上還有用得到你的地方,朝廷還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天下百姓也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我同趙成孝幾個都商量好了,要在這千軍萬馬之中救你出去!”

“救我出去?”秋儀之站直了身體,“你有什麼法子救我出去?”

林叔寒臉上一陣尷尬:“辦法……辦法總是有的……”

其實他也沒什麼好的辦法,只是不願秋儀之就這樣好似一勇之夫自殺一般斷送了性命。

正在這時,幾人面前忽然刮來一陣劇風,風勢大得超乎想象,秋儀之、林叔寒兩人當場就被風勢吹得仰面倒下,就連趙成孝這樣一個天生神力之人也一個屁蹲坐在地上。只有尉遲霽明在狂風之中轉了幾個身才落在地上,卻也不敢站起,而是趴在地上抬起頭,觀察前方動靜。

卻見大風卻是從嶺南軍方向刮來,然而那邊卻是硝煙瀰漫,全都籠罩在濃烈的煙塵當中。

“這是炸藥么?莫非是嶺南王那邊預備的炸藥自己爆炸了不成?”勉強翻過身子,抬起頭模模糊糊看到前方情況的秋儀之心中暗揣。

緊接着,又是幾陣爆炸響起,對面嶺南軍陣中又刮來幾陣狂風、響起幾陣爆響、升起幾道煙柱子。

秋儀之已是確定這是炸藥爆炸無疑了。炸藥的威力他是再清楚也不過了,就連堅固的磚石木鐵都經受不住爆炸時的衝擊,又何況是血肉之軀了。嶺南軍陣中發生這樣的大的連續爆炸,必然是傷亡慘重,說不定連嶺南王本人都已罹難其中了。

情勢居然莫名其妙被逆轉了。

他自小便跟着當朝宰相鍾離匡讀書學習,受了這位嚴格剛直的老師的熏陶,秋儀之對天命、運數之類玄學一向是嗤之以鼻的。可今日見到已是穩操勝券的嶺南軍,竟然在這樣關鍵時刻,出現如此急轉直下的變故,讓他也不得不相信功過成敗,冥冥之中果然有其天術。

然而他相信了沒有一眨眼的功夫,難得建立起來的信仰便被無情打破了。

只聽他身後傳來“黑頸蛤蟆”的大嗓門:“不好啦!倭寇的海船來啦!”

秋儀之聽了,嚇得渾身一戰,趕緊別過頭去觀看,果真如“黑頸蛤蟆”所言,原本空無一物的燕子磯碼頭旁邊,居然停滿了大大小小的海船,粗粗目測就有一二十條。

秋儀之自己知道,自己兩個月前,曾在明州港大鬧一場,將殷承良、殷泰父子聚集起來的海船燒毀了七八十條,原以為已將其海上力量的主力消滅,卻不料短短兩個月間,他們竟又聚集起這麼一大隊戰船來。

秋儀之還在嗟呀嘆服,心裡卻冒出另一個念頭:方才嶺南軍中那些爆炸,同這十幾艘戰船有什麼關係?莫非是他們聽見爆炸聲音,趕忙從江上過來支援的?這樣自己腹背受敵,同樣是難逃一死……

可他再仔細觀察這些戰船,卻是大喜過望,只見船隊居中的一艘最大的海船之上,高聳入雲的桅杆之上,赫然飄揚着一面一丈見方的紅旗,上用銀線秀着一條巨大的鯨魚,隨着旗面的擺動好似在天空之中游泳。

“李直!老船主李直來了!”秋儀之失聲驚叫。

這李直乃是旅居日本的一員大海商。他以白鯨旗為號,旗下海船不知凡幾,大漢同海外一半的外貿生意都是他名下的,就連日本國內的國主將軍,也沒有不給他面子的。

秋儀之同李直幾年前曾有一段緣分,互相救過對方的性命。又由秋儀之出面,請皇帝親自下旨,將原本從事走私生意的李直,納為朝廷承認的合法商人,讓其在海上的優勢更加穩固。為報答秋儀之從中作保的恩德,李直每月都抽五千兩白銀的收項,供秋儀之使用,這幾年來也有幾萬兩銀子了。

因此,秋儀之遠遠望見李家的“白鯨旗”,頓時激動的眼中迸出淚來,也不管對面還有多少嶺南軍,當即起身號令麾下軍士道:“大家都到碼頭那邊去,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趙成孝也認出了船上的白鯨旗,帶着歡喜的口氣問道:“得令!兩邊高樓之上埋伏的弓弩手,要不要先留下,將嶺南軍的追擊阻擋一下再往下撤?”

“不用,一起去,還守在那裡做什麼,一起去!”說罷,他自己便起身向碼頭邊上快跑而去。

秋儀之手下這些精兵果然是訓練有素,即聽到的是全軍後撤的命令也是絲毫不亂,人人收拾起手邊的兵器,也不需人指揮協調,自然而然地分了先後、排了隊伍,緊緊跟在秋儀之身後,來到大船底下。

這兩百餘人尚未列隊,卻見居中那艘大船的船舷之上,被扔下了十來條軟梯,舷上探出一個人頭,朝船下高聲叫道:“秋大人,快上來,快上來!”

秋儀之抬頭細觀,見說話之人年紀在二十歲開外,面目十分俊朗,正是李直的兒子李勝捷。

秋儀之一心求死,剛要高聲拒絕李勝捷的好意,卻聽林叔寒在他耳邊說道:“大人,轉機來了!只要用李家的船隊將金陵城,乃至整條長江封鎖住,那就斷了嶺南軍北上的希望,嶺南王拿下金陵的作用至少能夠被削減一大半。大人,你可沒輸!”

林叔寒這幾句話說得入情入理,瞬間讓秋儀之打消了同敵軍同歸於盡的打算,收回手中寶刀,便沿着軟梯向船上攀爬上去,他麾下那些兵馬也跟着一路攀援上去。女眷們身體弱了些,則被腰件系著纜繩,半爬半拖地登上了船舷。

待上了戰船,果然看見英姿勃發的李勝捷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拱手作了個揖,招呼道:“大人,幾年不見,還認得我嗎?”

秋儀之趕緊回了個禮,拉着李勝捷的手,看他兩年不見,英氣沒減半分,更多添了幾分沉穩,異常激動地答道:“當然記得,當然記得……只是不知賢弟今日為何會在這裡出現?幸虧賢弟有如神兵天降,救我一命,否則我可就要死在這裡了。”

李勝捷一笑道:“莫非是兄長吃了敗仗了?那小弟我可是給了兄長一個大大的人情,將來有得兄長好還了。”兩人幾句話間已在稱兄道弟了。

秋儀之欣喜之餘,卻沒有心思再同李勝捷說笑寒暄,趕忙上前幾步,趴在船舷邊上探出腦袋查看船下的情況,可船下除了燕子磯碼頭內的一片空白場地之外,別處都籠罩在還未消散的煙塵之中:不單嶺南軍的動向沒法看清,就連同敵軍糾纏在一起的劉慶的情況也看不清楚。

秋儀之異常着急,口中忍不住罵道:“嶺南王這好死不死,這麼多炸藥爆炸,搞出這麼大動靜,底下什麼情況一點都看不清楚!”

李勝捷聽了,走上一步,怯生生說道:“大人,這都怪我不好,就是見大人這邊戰況似乎不利,情急之下開了炮,沒想到擋到了大人的視線。”

秋儀之聽了一怔,趕忙扭頭,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臉歉意的李勝捷:“賢弟方才說了什麼?方才的爆炸,是你開炮引發的?”

李勝捷無辜地點了點頭:“對啊,我說的沒錯啊……哦,我們船上的火炮,是從西洋人那邊搞來的,記得大人當時也見過啊。喏,就在那裡。”說著,便向甲板伸手一指。

秋儀之朝李勝捷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見甲板之上每隔十來步便陳列着一支支大海碗粗細、黝黑色的鐵管,正是當初他在李直船上看到過的火炮。

此物用火藥擊發,炮彈射出之後着地即炸,威力雖比不上原地引爆的炸藥,卻也是聲震數里,震人心魄。記得當時火炮只能以固定角度、向固定方向、射出固定距離,尚且不能投入實戰,沒想到兩年之後,這些難題居然都已解開,已能自由擊發,這實在是出乎意料。

秋儀之既然想起李直,便不免詢問一句:“賢弟,你今日前來,我已經十分高興了,就是不知令尊老船主是否也在船上,好讓我去行個禮、問個安?”

李勝捷嘆了口氣:“唉!家父傷情未愈,不能遠行,尚在日本養傷……”

秋儀之聽了又是一驚——當年老船主中了日本刺客的獨門劇毒,眼看就要中毒而死了,還是秋儀之用了秘葯將他的傷情穩定下來,送到日本去治療;卻沒想到過了兩年之久,他中的毒居然還沒有徹底拔除治癒——這又是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

然而若是現在詢問老船主李直的近況,那這話便有得好說了,眼下情勢晦暗不明、大敵當前,容不得秋儀之詳細詢問情況,只說了句:“那倒可惜……”草草結束話題,又回頭趴在船舷邊上向下張望情況。

此刻硝煙漸漸有些散去,可依舊將視線遮擋得迷迷糊糊,看不清下面的情況。

秋儀之想要派人下去探查一番,可一想到嶺南王鄭貴足智多謀,說不定反而利用這些煙塵,設下埋伏,自己派人過去自投羅網那可就得不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