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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真舔舔嘴角的血跡,說道:“貧道方才不是回答過了嗎?時日久遠,貧道實在是記不得了。況且其中有些人,本就是遊方借宿的,貧道也無從知道他們的底細……”

妙真這話說得倒也有些道理。

然而殷承良卻未能被她這樣的說辭說服,又一拍驚堂木道:“好妖道,酷刑之下居然還不鬆口!難道還想再領教一下棍棒的厲害嗎?”

妙真忽然莞爾一笑道:“大人不相信貧道,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貧道只求大人能夠將心比心,問問自己,能否記起一年前的今日今夜,是哪位姨太太同床共枕?”

殷承良聽了一怔——莫說是一年之前同誰睡覺了,就是十天之前晚飯吃的什麼菜,他都記不清楚了——還真是答不上來。正當他瞠目結舌之際,堂上卻響起一陣竊竊私語和哂笑之聲。

殷承良平素是最重官員威儀的,怎能容得他人譏笑,頓時已是惱羞成怒,連擊三次驚堂木,說了三個“好”字,起身罵道:“好你個不知死活的賊道姑!死到臨頭,居然還敢戲弄朝廷命官。”

說罷,殷承良便要指使衙役用刑,卻又想到堂上軍士並不聽自己的號令,然而就這樣坐下未免顯得有些氣餒。一時之間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場面十分尷尬。

還是秋儀之從旁幫腔道:“妙真,且不問你這十二個人身份如何。然而這些人都是大漢子民,都因你加害而亡,這點你可有異議?”

殷承良是頭一回打心眼裡感謝秋儀之,忙接口道:“對……對,這都是白紙黑字寫在狀紙之上,由你親口供認不諱的,難道還要當堂翻供嗎?”

妙真答道:“殷大人說的可是貧道在山陰縣牢房之內錄的口供?那上面有我的簽名指紋,當然以此為準了。不過若是大人仔細閱讀過那份口供,那上面寫的,同我今日說的一樣——這十二個人與畢孝廉無異,都是修道不成丟了性命,也算不得是貧道害死的。”

“哼!”殷承良冷笑一聲,“你倒是能言善辯。但是這樣強詞奪理,豈能妄想逃脫罪衍?”

說著,殷承良輕咳兩聲,又對跪在堂上的楊瑛兒朗聲說道:“原告,本官已在堂前查明害死你丈夫的兇手正是你眼前跪着的妖道妙真,她也對罪行供認不諱。只是此案重大,本官還要同大殿下及幾位大人商議之後,才能定罪。然而本官可以保證,這妖道妙真當頭一刀是免不了的。你可滿意?”

楊瑛兒本來已經打消了告狀伸冤的念頭,今日近乎是被裹挾着到金陵城中開堂,能有現在的結果,她已是十分滿意了,於是一邊流淚一邊點頭,算是答應。

殷承良正想趕緊結束這堂審訊,見狀立即坐下說道:“既然如此,你這就回去,待這妙真罪行定讞之後,自然另有說法。”說罷,殷承良又一拍驚堂木道,“退堂!”

堂上聽審的官員,除了大殿下鄭鑫和山陰縣令秋儀之之外,聽到這兩個字,都以為過堂已經結束,無不鬆了一口氣。然而堂上站班的將士卻沒有一個敢動的。

只聽鄭鑫說道:“殷大人,這樁案子,似乎還沒有審完吧?”

殷承良聽了一驚,趕忙轉身向鄭鑫行了個禮,說道:“大殿下,首惡元兇的妖道妙真已經招供,秋大人事先辦理的人證、物證也還算齊全,我看已可以結案。至於如何定罪,則還要請大殿下居中定奪。”

鄭鑫知道殷承良這是在避重就輕,便冷笑一聲,說道:“那楊瑛兒呈上來的狀紙上面說的可不單單就是妙真的案子,還另外告了一人。狀紙就在殷刺史的桌案上,大人不如仔細看看。”

殷承良就怕這個大殿下鄭鑫從“十三命奇案”上牽連出江南道官員,想着既然是自己主審,便要速速將案子了結,讓他無法深究。

然而殷承良又怎能想到,鄭鑫奉旨南下江南,為的可並不是替楊瑛兒伸冤,而是處心積慮地要懲治一下江南官員,又豈能遂了殷承良的心愿。

於是殷承良顫巍巍地拿起狀紙,反反覆復地閱讀起來,腦海之中飛速地盤算,如何才能將事情虛掩過去。

鄭鑫卻耐不得煩,說道:“這份狀紙不過是街頭代寫的直白文書,一無文采、二無起承。殷大人是進士出身,又是江南文壇領袖,這樣粗鄙的文字,怎能入得殷大人法眼?又怎麼值得殷大人反覆推敲?”

殷承良聽鄭鑫這話甚是刁鑽刻薄,言語之中充滿了敵意,全沒有初來江南之時那份儒雅親和的風範——他聽到這裡已是渾身冒汗,支支吾吾地說道:“大殿下過……過獎了。哦……不,下官才疏學淺……且讓下官再看看……再看看……”

鄭鑫又冷笑一聲:“哼!不必了,這封狀紙只是副本,殷大人若想看,儘管拿回去仔仔細細、顛來倒去地看好了!”他話鋒一轉,又道,“楊瑛兒還告山陰前任縣令李慎實玩忽職守、接案不查之罪。蔡敏蔡大人,你是那李慎實的頂頭上司,不如就換你做主審好了?”

蔡敏端坐一旁,沉默了許久,聽到鄭鑫點到自己名字,頓時渾身一顫,立即起身道:“大……大殿下,下官不通司法刑訴,這個主審,下官當……當不來啊!”

“叫你當,你就當。我現在是欽差,是代天子行令。怎麼?你敢抗旨么?”鄭鑫說道。

這“抗旨”兩個字,豈是蔡敏能夠承受的起的?

於是蔡敏沉思半晌,終於下定決心,晃晃腦袋,先是對鄭鑫說道:“下官謹遵欽差憲命!”隨即轉身,提高了一點音調說道,“帶李慎實上堂!”

他話音剛落,堂上堂下又傳來此起彼伏的傳令聲,過不多久之後,李慎實便被幾個禁軍兵士好似小雞一般提到大堂之上。

蔡敏同李慎實年齡相仿,見他不到百日之前還是堂堂朝廷命官,現在卻淪落為任人宰割的階下囚徒,也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於是和顏悅色道:“李大人,今日押你上堂問話,你可知罪么?”

李慎實沒有方才妙真的骨氣,聽蔡敏這樣問話,趕緊答應道:“犯官有罪,犯官罪不容誅,罪不容誅……”說著,便哽咽起來。

蔡敏聽到李慎實這話,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扭頭對鄭鑫說道:“大殿下,李慎實已經認罪了,要麼這就簽字畫押?”

鄭鑫冷笑一聲,說道:“蔡大人也是資歷深厚的老父母官了,難道是頭回審案么?還未問清人犯動機如何,背後可有主使之人,又怎好結案?”

這李慎實背後的主使,不就是他蔡敏么?

蔡敏心裡是一百個不想細問這樁案子,然而大殿下嚴令尚在耳畔,他又豈敢違拗,只求眼前跪着的李慎實心智模糊,不把事情全盤拖出。

因此蔡敏抖抖索索地開口問道:“李慎實,大殿下的話你聽見了嗎?你拖延着不願替楊瑛兒伸冤,其中是何原因,你給本官想好了仔細回答!”

李慎實雖然官職不高,卻也是久經官場之人,三言兩語之間已經聽出蔡敏的言下之意,覺得若是能避重就輕將此事敷衍過去,又或將責任承擔下來,或許蔡敏、殷承良上下走動,還能為自己減輕一點罪衍。

於是李慎實擤了擤鼻涕,說道:“這全是下官為官懶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覺得治下出了這樣大的案子,臉面上不好看。這才壓着案件不審,只盼着原告楊瑛兒自動撤訴,這樁案子就算是過去了。下官有罪,下官該死……”說著,他便引經據典地數落起自己的罪過來。

蔡敏,還有坐在一旁的殷承良,聽到李慎實這樣說話,心裡是又滿意又輕鬆,聽他口若懸河地從聖人經典一直引述到先帝語錄,好似在聽一場美妙的絲竹妙音一般。

另一邊的秋儀之卻笑道:“李大人真是好學問,懂得這麼許多典故。下官就有一事不明了,為何當日夜裡,李大人會帶着被本官開革出去的衙役,前去為難楊瑛兒、楊巧兒姐妹?還望李大人賜教!”

秋儀之此言一出,李慎實立即停止了滔滔不絕的懺悔,呆若木雞地望着高坐堂上的幾位主審官,汗水在他斑駁的臉上匯成小溪,不住地往下流淌。

沉默了好一會兒,秋儀之見李慎實不肯招供,便又笑道:“看來李大人記性不好,不過是五六十天前的事情就已經記不得了。不過下官知道堂上殺威棒又提神醒腦之功效,不如李大人先嘗試一下,想必就能想起來了。”

李慎實聽了,渾身一顫,心想那妙真身負武功,都被打得皮開肉綻,自己一個文弱書生非得被當堂打死不可。於是他用近乎哀求的眼神,望望刺史殷承良,又往往州牧蔡敏——只希望他們兩個能看在往日情分上,替自己關說兩句。

殷承良也是心急如焚,唯恐李慎實吃不得刑罰,將蔡敏供出來;蔡敏又在刑訊逼供之下,將自己供述出來。他靈機一動,忽然說道:“哦?李大人還做過這樣悖逆妄為之舉?怎麼秋大人幾次來金陵,都未同我提起呢?”

這就是睜眼說瞎話了,李慎實夜半行兇謀害苦主的事情,秋儀之同蔡敏、殷承良都不止一次說過,只是沒留下憑據而已,這才能讓殷承良當堂抵賴。

這話雖然無賴,卻是殷承良、蔡敏、李慎實三級官員最後的救命稻草。

因此蔡敏聽了,連忙隨聲道:“對,對,當天夜裡發生了什麼事情,本官一點不知情,李大人可要如實回答。”

李慎實聽兩位上司替自己撐腰,膽氣頓時壯了些,立即反問道:“當天夜裡?哪天夜裡?還請秋大人說個明白。”

秋儀之卻十分輕鬆地說道:“就是本官初到山陰縣的那天夜裡,就是本官接到楊巧兒、楊瑛兒狀紙的那天夜裡。怎麼?就是那天李大人被本官囚禁起來的,難道已經忘了嗎?”

李慎實聽了臉一紅,隨即抵賴道:“當然記得。只是那晚我就因玩忽職守被秋大人關押起來,旁的事情一樣沒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