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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離匡被鄭榮這話說得鼻子一酸,兩眼立即淌下淚水來,說道:“臣原本不過是個落魄書生,多蒙聖上賞識,這才忝居相位,實在是不敢有半點鬆懈。若是辜負了皇上厚望,那就算是皇上能饒過臣,微臣也是無顏自處的。”

“朕就怕你這麼說。你年紀同朕相仿,朕還想着能用你一輩子,等朕年老體衰禪位給後來之人時,你便退休致仕,同朕共游于山水之間,豈不成就一段君臣知遇的美談么?”

這又是一條極重要的消息——原來鄭榮並不想當皇帝當到死,而是若干年後便禪位給後來者。

鄭鑫聽到這個消息,心頭一熱,料想着自己或許能夠早日繼承大統,嘴角不禁揚起微笑來,卻又慌忙收起,起身跪倒在地上,說道:“父皇春秋鼎盛,萬不可說出這樣的話,叫兒臣等如何擔待得起?”

鄭榮點點頭,讚揚一句道:“你這話說得,乃是聖人忠孝之道,也不負你鍾離先生這麼多年的悉心教導。”

他話鋒一轉,又道:“鍾離先生忠誠國事,又為朕教導撫育後人,這份功勞朝中大臣絕無僅有,朕這今日便下旨,封鍾離先生為太傅。”

以大漢官制,文官以丞相為首,武將以元帥為尊。而丞相元帥之上,還有太師、太傅、太保三大職銜,統稱為“三師”。這“三師”官職,雖然沒有什麼實際權力,卻是文臣武將夢寐以求的榮譽,哪怕是死後追封,那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而生前就能獲封的,更是鳳毛麟角。

這也就難怪鍾離匡聽了,渾身一凜,叩了兩個頭,說道:“臣不過是效忠職守而已,沒有尺寸之功,何敢受此表彰?”

鄭榮卻道:“輕輕巧巧‘效忠職守’四個字,現在普天下的官員,又有幾個能夠做到的?朕封鍾離先生為太傅,便是要讓百官群臣知道,只要忠心為國家辦事,朕是不吝封賞的。至於那些尸位素餐或者徇私枉法的官員,朕則要重手嚴辦一批,也好讓群臣有個警示。”

鄭榮此話一出,秋儀之再也不能安然端坐,連忙起身跪地磕頭道:“皇上這番深意,儀之明白了,回去定會恪盡職守,為皇上治理出一片‘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世外桃源出來。”

鄭榮十分欣慰地點點頭,說道:“你能有這番見識,朕方才那幾句話就沒算白講。好了,你和你大哥都退下去吧,朕還有幾句要緊話同你們師傅講,記得到時過來陪朕用餐就好。遲到了,朕可是要罰酒的。”

秋儀之聽鄭榮開了個玩笑,心裡也略略放鬆下來,便又磕了個頭,說道:“皇后娘娘我也是許久未見了,思念得緊,可否由大殿下陪着,讓我去個磕頭、請個安呢?”

鄭榮又點頭道:“這也是應當的,皇后也常常在朕面前提起你,還總埋怨朕怎麼就把你放出去當個七品官了。”說到這裡,鄭榮不禁“噗嗤”一笑,“要說怎麼是女人呢,畢竟見識淺了些。你這就去陪她多說說話好了,要是皇后有興緻,晚膳也是可以過來一起用的。”

天家規矩森嚴,除了元宵、中元、中秋、除夕等幾個佳節,皇宮內眷都是不能見外人的,就是鄭鑫也是許久沒見過母親了。因此他雖然同秋儀之這個義兄弟平常相處得不冷不熱,然而今日能夠看在他的面子上可以見一見自己的母親,便足以讓他感激不盡了。

於是鄭鑫也忙謝了恩,一把拖起秋儀之便往後宮方向跑。

當今皇后便是鄭榮還在做幽燕王時候的髮妻,出身官宦人家,性格最是恬淡嫻靜。自從鄭榮登極稱帝以來,她的身價也是水漲船高,第一時間便被加封為後宮領袖的皇后,被榮養得愈發心寬體胖、富態盡顯。

又因鄭榮膝下長子鄭鑫、三子鄭淼都是她的親生兒子,次子鄭森的母親則是胡人,因而鄭榮駕崩之後,她一個太后的位置是十有**少不了的,因此也從不同其他妃子爭風吃醋,安心做出一副母儀天下、包容萬物的樣子來。

然而天倫之樂畢竟是人之常情,當她聽到長子鄭鑫前來拜見時候,立時激動萬分,乾淨命人整理房間,將鄭鑫引了進來。

至於秋儀之,她並不親密,有時候還嫌這個孩子野性未馴,總是惹出亂子來;然而偏偏自己的丈夫歡喜得緊,她便也無話可說,在大禮上卻是從不虧損的。

三個人興緻勃勃地說了好一番話,眼見日落西山,到了用晚膳的時候。

鄭鑫見時辰不早,便對母親說道:“父皇正在‘庶黎殿’中設宴,在座的除了鍾離先生之外,就我們兄弟四人。父皇說了,母后要有意,也可同去進膳的。”

皇后是真心想去,然而又轉念一想,說道:“既然是在庶黎殿用膳,那席中議論的便是國事。我一個女流之輩懂得什麼?怕在座中還誤了你們兄弟幾個同師長說話呢!我看這次就不用去了。”

鄭鑫和秋儀之又邀請了幾句,皇后依舊不鬆口,兩人便也不能強求,就地磕了幾個頭,便退了下去。

庶黎殿後棚子下早已照着鄭榮的安排擺上了一張八仙桌,四周都點起燈燭,將整桌席面照得恍如白晝。

鄭榮膝下二皇子鄭森管着兵部事務,正在城外組織軍隊操演;三皇子鄭淼管着禮部事務,正在城中接見外藩使臣。他們二人聽說皇帝要請他們吃飯,無不立即放下手中事務,快馬加鞭便來到宮中。

鄭森原是鄭榮同一個胡人郡主生的,天生一部虯髯,長相甚是怪異,又是個粗直性子,最愛帶兵打仗。他同大哥鄭鑫年齡相仿,平日里也相與得好。而去年他先後經歷了討伐天尊教和討逆之役兩場大戰,在此過程中深深領略了秋儀之奇計百出的風采,因而同他的關係也逐漸改善。

鄭淼是鄭榮同皇后所生的第二個兒子,為人最是儒雅倜儻,平日裡頭不顯山不漏水,然而鄭榮交給他去做的事情,沒有一件不做得天衣無縫的。在秋儀之面前,鄭榮也不止一次吐露想要立自己這位三子為帝的心思。

鄭淼同秋儀之兩人年齡相近,從小就一起玩耍長大的,因此感情最為和睦,他一見秋儀之過來,趕忙迎上前去,一把抓住秋儀之的雙手,便說道:“兄弟好久不見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愚兄方才領悟到。”

秋儀之也十分動情,說道:“愧蒙兄長惦記了,小弟一切都好,在江南遠方,也是十分想念父兄的。”說罷,不禁伸手暗自抹淚。

鄭榮見一家人兄友弟恭的情景,心中十分欣慰,便招呼眾人入座用膳,又囑咐大家:“今日乃是尋常家宴,只有父親兒子,沒有皇帝臣下,一切不需拘禮,盡可隨便些,如當年在幽燕道那樣即可。”

有了鄭榮這番話,席面上氣氛立即活躍起來。

京城中那處酒樓聽說是皇帝定的席面,便盡選樓中知名廚師,做出拿手好菜,送進宮來——一桌酒席大大小小二十幾碟菜,無一不做得別出心裁又美味無比——更有錦上添花之效。

鄭榮又命人取出雲貴道上貢的陳年佳釀,親自把盞為眾人斟滿了酒。

席中諸人都覺無比榮幸,齊齊起身以杯中美酒為皇帝祝壽。

鄭榮見狀高興,帶頭一飲而盡。其餘四人也是同樣仰首將杯中美酒喝了個底朝天,隨即相視一笑。

酒過三巡,鄭榮見幾人純是飲酒吃菜,略顯乏味,便起頭道:“爾等這樣喝酒,同鄉間蠢漢無異。不如一邊喝酒,一邊行酒令,也算有所裨益吧。鍾離先生,就請你起個頭吧!”

鍾離匡還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樣,聲音之中卻充滿了欣喜,答道:“好!我便出個題目,也並不十分難,就是先說一個字,加個偏旁成了另一個字,再換個偏旁又組成一個字,最後說句俗語或是詩文,還不能例題了。好比說——”

鍾離匡頓了一頓,開口擬道:“青字本是青,日邊就是晴;除去日字水,小心便成情——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鄭鑫幾個兄弟吃酒吃得正酣,聽到鍾離匡擬的題目如此之難,不由得皺起眉頭來。

鄭榮聽了,卻被調起興緻,面帶微笑地說道:“鍾離先生起的好題目!朕這幾個兒子這幾日功課都疏散了,正好趁此機會考校考校他們。”他又望了一眼座中的幾個兒子,說道,“你們幾個也要照此行令,說得好了,朕有賞;說得不好,可要受罰!”

鄭鑫是長子,乃是首當其衝,卻聽他說道:“良字本是良,加米也是糧。除去糧邊米,加女便成娘——買田不買糧,嫁女不嫁娘。”

鄭榮聽了,點評道:“好,你做得雖不雅緻,卻也合題,難為你有這樣的急智。你不是缺糧么?朕就賞你安南進貢上來的稻米一百石,也好讓你全家吃頓飽飯。”說罷,便哈哈大笑。

鄭森是次子,理應由他下一個接令,然而他不通文墨,抓耳撓腮地想了半天都說不出半個字來。

鍾離匡見他這幅窘態,是又好氣、又好笑,便擺出太傅的架子說道:“鄭森,你想不出酒令就明說!”

鄭森聽了一驚,又怕受罰,忙道:“我想得出的,就是現在說不出來,請兩位兄弟先說,好不好?”

鄭森這樣粗率的性格,鄭榮其實十分喜歡,聽他討饒,便說道:“也好,你先聽鄭淼和儀之對酒令,若他們說了,你還說不出來,那就免不了要受罰了!”

鄭淼早已想好了酒令,聽父皇點到自己的名字,便款款說道:“相字亦是相,加水本成湘;除卻湘邊水,下雨便成霜——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

他話音未落,便聽鄭榮擊案叫絕道:“好,對得好!情景交融,對得也工整。朕有賞,賞你明日從君山上運下來的一車泉水,你回去飲水也罷,做成冰霜也好,全憑你的心意。”說罷,又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