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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儀之輕嘆口氣道:“說起來在下同先生也是一樣的脾性,最不適合在朝中做官的。可我義父皇上卻不捨得讓我布衣終老,便賜了我伯爵身份和知縣官位,所謂‘中隱’起來,這才有緣同林先生在此相見呢!”

林叔寒聞言,還在回味之中,一旁坐着的吳若非卻已是把持不住,起身跪倒在地,仰天長嘆道:“爹爹,媽媽,女兒終有出頭之日了!”說罷,兩行熱淚已順着她面龐完美的曲線流了下來。

林叔寒見狀,趕忙走到吳若非身邊,掏出手帕,親自為她拭淚,又在耳邊喃喃安慰。

秋儀之見他二人正有數不清的話要說,不願在旁邊攪擾,便硬拖着尉遲霽明離開酒席,到一旁賞景。

林叔寒和吳若非兩人說了好一會兒話,這才又邀請秋儀之、尉遲霽明兩人入席。

只聽林叔寒說道:“大人能幫若非了卻這樣一段心愿,便是我林叔寒莫大的恩人。今後若有林某若有什麼能幫到大人的,大人只管吩咐,我便是萬死也無以為報啊!”

秋儀之卻擺擺手,笑道:“我這邊都是些小事,能有什麼可以勞煩到林先生的?”

他夾了一口菜,突然想起自己縣裡頭,還積壓着一樁“十三命奇案”沒有了結,立刻愁上眉頭,艱難地將美味佳肴吞下,這才說道:“要說難事,我這邊倒還真有一件,不知先生能否為我指點迷津?”

“但說無妨,林某才疏學淺,只求能為大人幫點小忙,就心滿意足了。”林叔寒答到。

於是秋儀之便將這樁奇案的經過詳細道出——從他初到山陰縣便接下訴狀;又夜半拿獲意圖殺人滅口的原知縣李慎實;按圖索驥,冒了極大風險赴“了塵宮”擒拿妙真居士;又在“了塵宮”中發現十二具陳屍;一直講到妙真對修道殺人之事供認不諱——原想着案子辦到這裡,也算是人贓俱獲、嚴絲合縫了,卻沒想到居然在送交州道衙門審核的時候,卡在蔡敏和殷承良兩人手裡,至今遲遲不能斷案。

林叔寒極認真地聽秋儀之把話說完,方蹙眉道:“原來事情出在這‘了塵宮’中,那就難怪大人辦不下這件案子了。”

“嗯?”秋儀之疑惑道,“我看這‘了塵宮’平平無奇,似乎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先生為何能出此言呢?”

林叔寒呷了口酒,面無表情地說道:“大人可別小瞧了這處道宮,這裡頭的是非曲直,可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盡的。”

林叔寒這樣賣關子,立即將秋儀之的好奇心調動起來。

只見秋儀之敬了林叔寒一杯酒,態度極為誠懇地說道:“此事不僅關乎這十三樁人命的冤屈,更牽連到朝廷在江南道的威信。因此還請先生知無不言,也算是為我義父分憂了,為我山陰一縣百姓造福了!”

林叔寒點點頭,說道:“大人初來乍到,又是光明正大之人,也難怪不知道這裡頭那些齷蹉事情了。我雖孑然世外,卻也不免同江南文壇官場有些應酬,這才對此事略知一二,且聽林某為大人細細道來——”

原來這事,要從先帝鄭雍那邊講起。

鄭雍晚年怠政,痴迷於修道成仙之術。於是上行下效,各地修道之風便也隨之大盛。江南乃是物華天寶之地,自然不甘人後,這處“了塵宮”便是一處修道的所在。

原本“了塵宮”中不過只有一個老道姑主持,平時里受些香火捐贈之類的,也沒什麼稀奇的。然而自十年前,不知從何處來了個“妙真居士”,認那老道姑做徒弟之後不久,老道姑便飛升了,這處“了塵宮”也就成了妙真的道場。

林叔寒邊吃邊說:“據說這妙真有駐顏秘術,初來‘了塵宮’時已是二十多歲,今年已經將近四十,容貌卻依舊同少女一般。因此江南道各處達官顯貴,無不趨之若鶩。”

秋儀之聽得極為仔細,聽他說到這裡,便似有所悟道:“在下也曾同這‘妙真居士’見過幾面,見她容貌不失美麗,卻是說不出的奇怪,原來真相卻是如此。也難怪這‘了塵宮’修建得別有氣象,原來竟是用江南道各級官吏的銀子砸出來的!”

林叔寒點頭道:“大人說的沒錯。又可否知道這妙真居士,又是用何種手段維持容顏不老的呢?”

秋儀之斟字酌句道:“我也曾問過她,據說用的是道家滋陰補陽之法,也不知真假。”

“什麼叫滋陰補陽之法?”一旁的尉遲霽明立即插嘴道。

“對啊,對啊,什麼叫滋陰補陽之法?”就連矜持如吳若非也輕聲附和。

林叔寒冷笑一聲,說道:“你們女子的心思全在這上頭了。秋大人說得其實已是十分溫雅了。說到底,不過是用了道家的所謂‘房中術’,同男子交媾之時,盡取男子元陽而閉鎖元陰外泄,實實在在是個損人利己之法。”

林叔寒說得雖不露骨,卻也讓席中兩個女子臉上泛起一片紅暈來。

於是他繼續說道:“女子之美,講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樣逆天而行,不僅談不上一個‘美’字,更有損陰鷙。這妙真居士不就被秋大人抓起來,眼看就要遭到滅頂之災了嗎?”

秋儀之聽林叔寒將話題越扯越遠,忙接着上面的話題,繼續道:“沒想到這妙真居士,在江南官場之中居然有這樣的名氣。那就難怪在下報送上去的案子,久拖不決了。”

林叔寒卻道:“這其實只是其中一個極小的原因,至於其中更深層次的原因么……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秋儀之同林叔寒說了一下午的話,知道他最喜歡賣關子,便趕忙敬了他一杯酒,說道:“在下同林先生引為知己,怕也是稱不上是什麼外人了吧?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林叔寒這才點頭道:“這是江南官場之中最最齷齪不堪的所在了,在下好歹也是士林中人,實在是羞於啟齒。”

他頓了頓,整理一下辭藻,這才繼續說道:“這長生不老、容顏永駐,但凡是人,都是夢寐以求的,便是江南官場中的幾個大佬也不能免俗,也去追求這虛無縹緲的玩意兒來了。對了,大人是不是也將那‘了塵宮’中那幾個道姑一併羈押了?大人不妨回去找個穩婆勘驗一下,若其中有一個半個處女,就請挖了我這舌頭去!”

秋儀之聽了,腦子“嗡”地一聲,驚道:“難道‘了塵宮’中小道姑都是供江南官員采陰補陽的工具不成?”

林叔寒搖搖頭,說道:“何止是山陰縣中的‘了塵宮’?江南有頭有臉的道宮都是這樣一副德行。只不過這個妙真自恃容貌出眾,行事太過大膽了些罷了。”

“唉!”秋儀之不由長嘆一聲,說道,“江南乃是文明開化之地,每屆科舉中的舉人、進士都名列全國之首,甚至要佔據半壁江山。卻沒想到官場之中居然拆爛污到這種程度,誠可謂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

林叔寒苦笑道:“大人還是高看了這群腌臢官員一眼了。後來江南幾處道觀里的道士,也看樣學樣,打着求子、祈福的名號,在官員家眷裡頭亂竄,淫亂得不成樣子,真真是讓斯文掃地啊!也就是因為這樣,蔡敏、殷承良才不得不捂住這床遮羞的被子不肯掀開,否則裡頭必然是一副入不得天下人眼的爛攤子!”

秋儀之聽林叔寒講到這裡,已然是坐不住了,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便“倏”地站起身來,繞着那半棵松樹不住地轉圈,口中不知喃喃自語些什麼。

只聽林叔寒繼續說道:“因此秋大人明面上辦的不過是‘了塵宮’妙真居士這一件案子,其實牽扯到江南上上下下幾十家道宮、道觀,更關乎無數官員的榮辱臉面。要說秋大人是同整個江南官場為敵,也是毫不誇張啊!更何況,江南歷代進士及第的甚多,朝廷六部中樞之中江南道出身的官員也是數不勝數。他們同江南地方官或多或少都有同鄉、同年之誼,此案即便是鬧到刑部,都未必能辦的下來呢!”

聽到這裡,秋儀之停住腳步,直直地望着林叔寒,問道:“難道江南官場就是這樣鐵板一塊,只能任由它爛下去了嗎?”

林叔寒喝了口酒,潤了潤已說得燥熱的嗓子,說道:“江南官場這樣污濁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其中也不乏血氣方剛的有識之士,想要捅一捅這爛攤子。然而這些人既無權勢,又無謀略,一來二去之下——有些骨氣的便索性辭官不做,骨氣差些的也只能獨善其身,最下作的便和光同塵、同流合污了。”

秋儀之搖搖頭,仰天長嘆道:“在下跟着皇上,北擊突厥、南滅邪教,又投身討逆大業之中,期間幾度出生入死。原以為天下再沒有難辦之事了,卻沒想到官場沉浮,竟然要比沙場廝殺複雜艱難了千倍、萬倍……”

林叔寒卻笑道:“秋大人不要灰心,我看要徹底懲治江南這群齷齪官員,怕是還都要仰仗在秋大人身上呢?”

秋儀之帶着滿臉的疑惑,看着林叔寒道:“我秋儀之何德何能?不過是小小一個知縣,憑什麼攪動江南官場?”

林叔寒又復笑道:“大人這就不懂了,在官場之上,職位大小還在其次,關鍵是看你關係硬不硬。同樣兩個知縣,在州府、道府衙門之中能不能說上話,那他們施政起來就大不相同。就拿秋大人來說,大人是皇上的至親,是本事通天的人,莫說是攪一攪江南官場了,就是鬧他個翻天覆地也是舉手之勞!”

秋儀之聽林叔寒說得熱血沸騰,眼中不由地燃起希望的火光來,卻又隨之熄滅,淡淡地說道:“記得我離京之前,師傅鍾離匡曾同我說過,當今皇上登極得位並非順理成章,最怕時局不穩。我看義父也未必肯下這個決心,將江南徹底梳理一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