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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軍作戰,若是你手下只有八個人,那這八人同你便有如兄弟一般,情同手足,再加以訓練戰鬥力便更加強勁;

若你手下有八十人,那這群人雖然各懷私心,然而大敵當前之下,依舊能夠同仇敵愾;

若你手下有八百人,那就必須將這群人分給若干得力手下管理,否則千餘人排成一字長蛇陣,你在頭上高呼一句命令,尾巴上的兵士都未必能聽清楚;

若你手下人馬達到八千之眾,那事情便更加複雜,非用金鼓、旗幟節制軍隊不可,若沒有統一號令,便會亂做一團。

而在此山陰城下的八千江南節度軍顯然缺乏這樣的默契配合,秋儀之在城牆上靜靜觀看了個把時辰,他們才勉強排好了並不齊整的隊形,整支軍隊卻已被折騰得筋疲力盡。

秋儀之穩坐城牆之上,靜觀這群雜牌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隊伍排列好,隊伍之中卻抬出一頂八抬大轎,一名官員身着全套三品服色的官服,在十來個軍官的簇擁之下走到城門底下,手搭涼棚向城樓之上張望。

秋儀之居高臨下看得清楚——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江南道刺史殷承良親自領兵前來。

殷承良是個近視眼,勉強認出秋儀之,便大聲說道:“秋大人!請打開城門,本官有話同秋大人說。”

秋儀之正要拖延時間,便故作不認得殷承良一樣,向下喊道:“本官接到線報,說是有大股山賊要襲擊縣城,這才緊閉城門。本官雖然官位低微,卻也是守土有責,不敢輕易開門!”

殷承良還真以為秋儀之是為防備山賊襲擊而關閉城門,便道:“秋大人請往城下看,本官帶來的軍馬都穿着官軍軍服,並不是什麼山賊土匪。”他又靈機一動,說道,“若真有土匪,那也是不要緊的,官軍現在人多勢眾,秋大人不如就便打開城門,讓我們進來,也好協同守城。”

殷承良這樣的花招,怎能騙的了秋儀之,只聽他故作糊塗道:“你休要誆我。本官雖是進士及第、天子門生,卻也深通軍務。土匪假扮官軍騙開城門,再大肆劫掠的事情,各地也曾發生過。告訴你,識相的趕緊回去收拾收拾,靜候本官過來招安。否則被江南道刺史殷大人知道了,你們便是滅頂之災!”說罷,他不住地暗笑。

殷承良被他說得一時語塞,乾脆拋下官員體面不要,除下頭上戴着的烏紗帽,仰頭讓秋儀之看清自己的面容,說道:“秋大人,你看仔細了,我便是江南刺史殷承良。還不速速打開城門,我有事請同秋大人商量。”

殷承良為官做事極修邊幅,秋儀之也是早有耳聞,他做到這樣已是十分不容易了,這讓秋儀之再也不能裝聾作啞,只好說道:“原來是殷刺史來了,下官真是有失遠迎了啊!”

殷承良聽秋儀之說話客氣,便也不好發作,說道:“既然如此,那就請秋大人打開城門,讓本官進城來好了。”

秋儀之卻道:“方才下官已說了:這裡接到軍情,說是有山賊土匪來襲,恐怕須臾就要趕來。殷大人是何等樣尊貴身份,還請大人先迴避幾日,待下官平定這群土匪,再到金陵城中請教。”

殷承良一指身後,說道:“秋大人請看,本官帶來上萬官軍,正好替你守城,怎樣的山賊也都嚇跑了。大人還不立即打開城門,我等這就進城部署防禦事宜,不要延誤戰機。”

秋儀之靈機一動,說道:“本官也是行伍出身,略懂些兵略。大人麾下人多勢眾,我小小山陰縣城怎麼容得下?依我看,土匪勢力再大,也最多不過上千人,大人手下虎狼之師,人數又佔優勢,何不出城迎戰,也是十拿九穩。到時候殷大人乘勝追擊,剿平敵巢,想必大人文武雙全的令名,便會傳遍天下!”

殷承良也不是笨人,見秋儀之這樣一個皮球踢過來,便知道他是執意不想讓自己進城了,於是擺出架子,厲聲說道:“秋大人,現在軍情緊急。本官是江南道刺史,不僅主管江南政務,也要節制此處軍事。現在我的命令便是軍令,令你這就打開城門,放我等入城,本官要登城指揮作戰。須知沙場之上違抗軍令者,殺無赦!”

殷承良在江南道素來說一不二,他這副嚴剛的神色語氣,不知道壓服了多少兩榜進士、資深官員。然而偏偏秋儀之卻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頑石,豈能被他這種外強中乾的威脅嚇倒?

只見他對身旁的趙成孝吩咐了兩句,趙成孝得令之後,又令手下兩個兄弟將一個頗大的用繩索拴住的竹筐,從城牆頭上放了下去。

秋儀之強忍住笑,向城下喊道:“殷大人,大敵當前,唯恐土匪已混進官軍之中,萬一打開城門,敵軍一擁而入便難以收拾。大人若想登城,就請大人坐在竹筐裡面上來。請大人放心,這筐子本官親身試用過,安全得很!”

殷承良見一個破籮筐晃晃悠悠從城樓上被吊下來,籮筐圓圓的口沿,好似秋儀之張得圓圓的嘴巴在朝自己大聲嘲笑,立時一股無明業火從胸中燃起。

只見殷承良走上幾步,一腳將籮筐踢倒,指着端坐城樓之上的秋儀之說道:“秋大人,本官沒工夫在這裡同你磨蹭。若你還在這裡節外生枝,小心頭上烏紗!”

秋儀之見他這副色厲內荏的模樣,哂笑一聲道:“殷大人,本官可不是在這裡磨蹭,也並非有意為難你。這竹筐吊人之法,乃是當今皇上尚在幽燕道為大漢鎮守邊疆時候定下的規矩,請大人遵循不二。若大人真有急事,還請大人這就進筐上來好了。總之,這城門是定然不能打開的。”

殷承良此行,就是為了同秋儀之爭奪“十三命奇案”中抓獲的人犯及原告苦主的。他原本派了蔡敏過來搶人,若不能成功,自己便親自跑一趟——料想着以自己在江南道的威望、資歷,再好言相勸,再許以陞官進爵,定然能夠勸服秋儀之放出人犯。若秋儀之真的軟硬不吃,那便只好調集人員,強行搶人了。

然而他卻聽到朝中同鄉同年傳來消息,說是大殿下奉旨替聖上巡視江南,雖然未必就真的查到山陰縣中,可畢竟是個麻煩。因此他接蔡敏通報,說是秋儀之拒不放人且同朝廷官軍發生衝突的消息後,便乾脆傳令沿途調集起各處軍隊,想以勢壓人,強迫秋儀之屈服。

可沒想到秋儀之有恃無恐,已成了一個鐵丸子,是吞不下、又嚼不爛,讓這殷承良實實在在地無可奈何。

走到這步田地,殷承良已是惱羞成怒,扯着嗓子喊道:“秋大人,方才蔡敏蔡大人已同我說過了,你居然敢對抗官軍,論起來,已是犯了謀逆大罪了,你可知道?若你現在立即棄惡從善,打開城門,本官或許還能念在你年幼無知的份上,睜一眼閉一眼就過去了。否則真的定下罪名——凌遲處死的罪過可是不好受的!”

秋儀之哪能被他嚇住,滿不在乎地說道:“大人有大人的章程,下官也有下官的規矩。若大人真是覺得下官罪衍難恕,自然可以向朝廷彈劾我。總之今日這城門是絕對不能打開的。”

殷承良聽他說話這樣強硬,心中愈發憤怒,卻又想到這秋儀之有這樣的態度,他手下的親兵卻未必同他一心,便又高聲說道:“山陰縣中的兄弟們。你們縣令已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爾等若能從善如流,將城門打開,必有重賞!若是執迷不悟、為虎作倀,小心腦袋!”

秋儀之手下這些親兵都是同他在屍山血海裡面闖出來的,又都是山賊出身,從來不畏懼什麼官軍。他們聽殷承良這麼說,立時爆發出一陣鬨笑,個個探出頭去,污言穢語就往城下罵去。

這群人最是粗魯不堪,雖經過秋儀之的調教,軍紀已經是十分嚴整,然而口中卻不饒人,罵著罵著,各式不堪入耳的俚語詞彙好似一盆一盆的污水,向殷承良面門上直撲過去。

殷承良何時受過這樣的羞辱,原本儒雅白凈的臉早已漲得通紅,竟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

秋儀之見了,也覺得手下這群粗人實在是有辱斯文得過了,便止住他們,對殷承良說道:“殷大人,你的來意我清清楚楚,不就是為了‘十三命奇案’么?我不妨告訴你,萬事都好商量,偏偏就這樁案子上面沒有半點迴旋餘地。下官也勸你一句,不要作惡過甚了,否則自有天誅!”

殷承良被秋儀之點破心思,愈發惱怒,齜牙咧嘴道:“好,好,好得很!秋大人既然這樣,那本官便無話可說了,只有兵戎相見而已。”說罷,便轉身鑽進等候已久的那頂八抬大轎,回到本方陣營之中。

秋儀之在城牆之上看得清清楚楚,見官軍隊伍之中幾個穿了將軍服裝之人靠近轎子,似乎是在接收殷承良的命令。而那殷承良卻是十分高傲,也不從轎中鑽出,只掀開轎簾說了幾句,便讓轎夫抬下去了。

殷承良的命令卻並不難猜,無非就是叫官軍儘快攻破山陰縣城而已。

然而江南官軍此來十分倉促,又囿於自身節度軍守土有餘而攻擊不足的劣勢,沒有攜帶雲梯、石車等攻城器械。

不過江南道幾個將軍卻也還算機靈,立即令麾下將士在城外選了一顆合抱粗細的大杉樹,砍伐之後做成一個大撞錘,又從眾軍之中挑出幾個身強力壯的軍士,扛着用以衝擊山陰縣城門,也是聊勝於無。

秋儀之是久經戰陣之人,當然知道官軍首當其衝會攻擊城門,卻因自己手下兵馬實在太少,不能依城防守,便令手下親兵在城中搜集各式雜物堆放在城門裡面,只求能夠延阻敵軍攻勢。

自己則繼續穩坐城牆之上,觀察敵軍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