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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儀之不知她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話說,只好起身向牢房深處走去。

不料他走到一半,卻被借住在牢房之內的楊瑛兒攔住了,只見她手中拿了一條搓好的毛巾遞到秋儀之手中,說道:“大人是要去見那賊道姑吧?”

秋儀之點點頭,卻聽楊瑛兒又道:“大人去搭理她做什麼?好好休息才是真的。”

秋儀之聞言,接過楊瑛兒遞上來的毛巾,這才發覺這條毛巾乃是用涼水浸過的,便展開使勁往臉上、手臂上一擦,將附着在皮膚上一整天積累下的污泥油垢一掃而空,整個腦袋頓時清爽起來。

於是他將毛巾還給楊瑛兒道:“這原也沒什麼大不了,聽聽她死到臨頭有什麼話講,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嘛!”

卻見楊瑛兒又復遞上一條微微冒着溫氣的毛巾,嘆口氣道:“大人為我,還有我死去的丈夫伸冤,居然惹到這麼大麻煩。民女真是萬死無以為報……”

秋儀之取過這條溫熱毛巾,輕輕按壓在臉上的——頓時肌膚上的毛孔統統打開,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爽,於是秋儀之笑道:“這是本官的職責所在。況且單憑你這一冷一熱兩條毛巾,多大的苦、多大的累也值得了。說起來——還真是女子會伺候人,趙成孝他們就是打破腦袋也想不出這一手啊!”

楊瑛兒被秋儀之說得臉上泛起紅暈,卻不知應當如何應答,只好紅着臉下去了。

秋儀之卻沒工夫仔細揣摩她的心思,徑直往牢房最深處走去,卻見妙真笑着對自己說道:“大人,貧道不知多少年裡頭,才殺了不過區區十二三人。可大人短短一天之內,就殺死上百人,這罪衍,怕是比我大多了吧?”

她這短短几句話立時將秋儀之心頭怒火煽起,陰沉着臉掃了妙真一眼道:“你真當這百十來個官軍的性命會記在我的賬上?這不過是為你平添了幾分罪惡罷了。”說罷,他也不等妙真回答,轉身便回到自己的那張躺椅上休息去了。

經過白天一場大戰,官軍的攻勢終於消停下來,讓秋儀之等人能夠在夜裡好好吃飯睡覺,恢復戰鬥力。

次日一早,官軍又復前來攻擊。

他們卻拿不出什麼好辦法來,還是如之前一日那樣往街壘之中反覆投入兵力,同秋儀之爭奪牢房大門——這樣的老花招,秋儀之自不害怕,組織手下僅有的兵力同對手想吃,始終沒有讓他們佔到絲毫便宜。

官軍這樣似乎漫無目的地攻擊到中午,攻勢突然鬆懈下來,不再往街壘之中增添兵力。

秋儀之覺得奇怪,便在趙成孝等人護衛之下緩緩爬出街壘,趴在牆頭觀察官軍動靜。

可他這一看不要緊,卻見官軍不知從何處調來無數柴草桐油等引火之物,正往牢房這裡堆積——顯然是想要燒死包括“十三命奇案”人犯及秋儀之等在內的所有人。

秋儀之一看,立即着了慌,心想:自己堅守的牢房雖然甚是堅固,卻也不過是一隅之地,若官軍真的放起火來,自己必然無路可逃。於是他趕忙直起身子,露出腦袋,沖外邊大喊道:“你們這是要做什麼?本官也是朝廷命官,若傷了我的性命,爾等罪孽不淺!”

他這一聲喊果然起了些作用,官軍手腳似乎慢了下來。然而略略猶豫之後,隨即恢復了原來的動作,不斷地往街壘這邊搬運柴草。

秋儀之見狀,心裡更加着急,卻遠遠望見昨日同自己交談的那個檢校,忙高聲招呼道:“那位將軍,還認得本官嗎?本官不過是同殷刺史有些齟齬,又何必下此殺手呢?”

那檢校也算講些人情,稍稍走上幾步,淺淺作揖道:“大人,這是殷大人親自下的命令,末將也是沒有辦法,還請大人體諒。”說罷,便帶了幾分愧意,轉身回去繼續指揮麾下將士搬運柴草。

秋儀之見自己無法說服對方,又想着確實不是長久之計,反覆掂量之下,暗下狠心,將趙成孝招呼過來,對他說道:“趙哥,現在的情形你也知道了,若官軍真的引起火來,我等就要變成熏肉了。依我看,現在只有來個將計就計,我等先殺出去,將官軍這些引火之物點燃,讓他們白忙活一場。”

趙成孝一面聽一面點頭,卻道:“大人,官軍這些柴草擺放得到處都是,現在又是天乾物燥,若燃起火來,燒掉民宅可就不好了。”

秋儀之沉思片刻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幸好城中百姓都已疏散乾淨,至於燒壞的財物房屋,便只能從我俸祿之中賠償了。”他又嘆口氣道,“好了,若再不動手,恐怕貽誤戰機。你這就去點起幾支火把,跟着我衝殺出去吧!”

趙成孝也知道軍情緊急,答應一聲,轉身回到牢房之中,隨即帶了十幾個兄弟,人人手持火把,卻對秋儀之道:“這是小事,大人何必冒險?在此處靜觀我等作戰便好。”說罷,他身先士卒,率先躍出街壘,就往官軍人群之中突進而去。

江南道官軍實在是缺乏作戰經驗,人多勢眾之下辦理這樣的大工程,居然沒有派遣專門人員守護。搬運柴草的官軍又貪圖方便,將刀劍長矛等物棄置一旁,這樣一來便等同於手無寸鐵。

這正給了趙成孝在內的十九人絕好的機會,只見他們一個個如下山猛虎一般突入敵陣,揮刀斬殺幾人之後,便將官軍殺散,隨即用手中火把點燃已堆積了一半的柴草。

這些柴草在斗大太陽的暴晒之下已是十分乾燥,沾到一點火星隨即爆燃起來。官軍之中還有想要過來救火的,然而他們卻沒有預先準備水源,真真應了“遠水解不了近渴”的俗語,只好眼睜睜看着火苗越竄越高。

趙成孝等人卻絲毫沒有猶豫,見一擊得手,隨即轉向另一個柴草堆,依樣畫葫蘆般殺散周邊官軍,隨即點燃柴草。

這樣幾番衝殺之後,山陰縣城之中四處燃起火光,官軍辛辛苦苦搬運過來的引火之物,已大半被毀。

秋儀之見到這樣情景,不禁撫掌大笑,卻不料自己身邊已是沒了護衛力量。

官軍之中將領也並非完全不懂軍事,見秋儀之孑然一身,索性不去理睬在山陰縣城當中興風作浪的趙成孝等人,派了二三十人一支小分隊從街壘一側偷偷摸了上來。

秋儀之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趙成孝的行動之上,直到官軍爬上街壘才恍然大悟,立即高聲呼喊道:“趙哥,快來救我……”

他話音未落,官軍已從街壘之上一躍而下,仗着手中官刀慢慢向他靠攏。

秋儀之本就武藝平平,又見自己寡不敵眾,知道自己若要殺盡眼前這些官軍是萬萬不能,便想着能否拖延些時間,好讓趙成孝殺回來營救自己。

於是他乾脆解下腰間佩刀,笑道:“諸位真是好手段,本官今日算是服了。不知諸位想要如何處置本官呢?”

這些包圍秋儀之的都是普通兵士,加起來大字都識不滿一籮筐,還真不知道拿秋儀之這個朝廷命官怎麼辦。

正在他們面面相覷之際,卻見街壘之上爬出一個軍官。秋儀之定睛望去,正是方才同他說話的那個檢校。

昨日一事,這檢校官對秋儀之暗自有幾分好感,便十分客氣地說道:“大人仁義得很,末將便也不能無禮。既然大人已解除武裝,那末將便也不上刑具了,還請大人跟着末將太平去見刺史殷大人。末將有言在先,若大人負隅頑抗或是想中途逃跑,那末將也難免失禮,到時弄得大家都失了體面,可就不好了。”

秋儀之聽這檢校這番話說得倒也有些條理,便道:“好,你說得有道理。卻問這位將軍尊姓大名?”

“不敢當。”這檢校拱手抱拳道,“末將姓伍,名常錫。大人這就隨我去見殷大人吧。”

“伍常錫……”秋儀之暗自記下這個名字,又道,“好說。只是這牢中關押的犯人,都是欽定的要犯,還望將軍能夠仔細看管,不能讓他們跑了。”

“那是自然。”伍常錫朗聲說道,隨即命令手下兵士將秋儀之半扶半抬着押出街壘。

此時,趙成孝等人早已聽見秋儀之呼救聲音,知道他必有麻煩,已殺破重重阻隔來到秋儀之前面幾步遠的地方。他們見自家恩主已被官軍擒獲,趕忙提刀上前就要來營救。

卻聽那名叫伍常錫的檢校輕身對秋儀之說聲“得罪”,便抽出隨身佩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高聲對趙成孝等人說道:“這幾位兄弟的武藝,末將是領教過了。只是你家大人現正在末將手上,還請諸位能夠放下武器,不要逼我動手。”

趙成孝看看秋儀之,又看看伍常錫,嘆口氣只好將佩刀收入刀鞘之中,又將刀鞘解下緩緩放在地上。

那伍常錫似乎也鬆了口氣,命令手下兵士道:“這幾位都是了不起的漢子,爾等不能作踐。就押着這幾人跟在我後面,一同見殷大人去吧。”

殷承良的中軍就設在山陰縣衙之內,秋儀之是再熟悉不過了。然而他現在是身不由己,只好在眾官軍的押送之下,徑直穿過縣衙大門,走入中堂之上。

只見江南道刺史殷承良端坐在“明鏡高懸”的匾額之下,江南道文武官員分站兩旁,氣勢倒也十分肅穆。

押送秋儀之的檢校伍常錫見狀,連忙整理一下衣甲,上前半步行個軍禮道:“請恕末將甲胄在身,不能全禮。啟稟刺史大人,山陰知縣秋儀之帶到。”

殷承良臉上掠過一絲笑容,說道:“好,這是你的戰功,我心中有數。你且將那秋儀之押上堂來!”

伍常錫又作了個揖,卻道:“大人褒獎末將愧不敢當。只是秋儀之大人確非十惡不赦之輩,還請大人稍存體面。”

殷承良聽他為秋儀之說情,心中頓時火氣,說道:“秋儀之是造反作逆的惡徒,不是你一個武夫能保下來的。你不要多嘴,快將他給我押上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