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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見蔡敏一人佝僂着身子,蹲在地上吃飯,似乎還沒察覺有人進屋。

引路的護衛立刻急了,高呼一聲:“蔡敏,你瞎了嗎?大殿下來了,你怎麼還大大咧咧的不快點行禮?”

蔡敏聽了一驚,立即轉頭朝門外望去,果然見到兩個人站在門口,只因房中光線甚是昏暗又是逆光,一時看不清來人身份。

蔡敏正在仔細分辨之際,卻聽其中一人開口對那護衛說道:“你休要無理,蔡大人還未被罷官免職,不能輕易作踐。”正是鄭鑫的聲音。

蔡敏聽了是又驚又喜,連忙扔了手中的飯碗,連滾帶爬地走到門口,見打頭身材欣長那人果然就是大殿下鄭鑫,慌忙下拜道:“大殿下……大殿下……”卻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鄭鑫並不理睬他,卻靜待護衛擺好桌椅蠟燭,安然坐定,這才說道:“蔡敏,你先坐下,我有話同你說。”

蔡敏卻慌忙擺手道:“下官有罪,怎敢在大殿下面前倨坐?”

鄭鑫也不勉強,說道:“你不願意坐,就站着回話好了。”他頓了頓又道,“剛才聽你說‘有罪’二字,看來那李慎實說的是真的了咯?”

蔡敏點點頭,說道:“李慎實說的確實是實話。下官為人不真、為官不謹,丟了聖上的臉面、丟了朝廷的臉面、也丟了大殿下的臉面,下官真是無地自容……”說罷,居然嚎啕大哭起來。

鄭鑫任由他哭了一會兒,待他情緒稍微平靜,這才冷冷地說道:“蔡敏,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像你這樣品級的官員,大漢上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泥沙俱下,難免有一兩個像你這樣不知廉恥的,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秋儀之聽鄭鑫開張明義地將蔡敏辱罵一通,心中十分暢快;又聽蔡敏已是心悅誠服,諾諾連聲道:“大殿下教訓的一點不錯,下官確實是不知廉恥,也不是什麼緊要人物。還請大殿下念在下官也是任勞任怨這幾十年的份上,就饒過下官吧!”說罷,便又是雙膝一軟,倒頭拜在地上。

秋儀之見蔡敏匍匐在地上不停抽泣的模樣,心中不由升起一陣憐憫;然而又想起他當初怎樣威逼利誘,乃至出兵強迫自己釋放出妙真時候的情形,這僅存的惻隱之心卻又瞬間煙消雲散。

於是秋儀之輕蔑地一笑,在鄭鑫耳邊說道:“這蔡敏居然如此膽小,那就不妨嚇他一嚇,叫他吐出更多案情出來。”

鄭鑫聽了,微微點點頭,隨即說道:“蔡敏,我看你態度還算誠懇,然而背地裡卻依舊不老實,不肯將事情和盤托出。你不要存着一星半點的僥倖心理,以為你做下的醜事,本殿下就不知道了!”

蔡敏聽鄭鑫這麼一說,蜷縮在地上的身子頓時一縮,慌忙道:“下官就是操行上有些不謹,至於貪贓枉法之類是從來沒有過的,還請大殿下明察。若下官還有什麼隱瞞的,還請大殿下撅了我這雙眸子去!”

鄭鑫原本就是虛張聲勢地嚇唬蔡敏幾句,聽他說得如此篤定,還真是沒有什麼真憑實據可以指正他,一時也是無言以對。

倒是身旁的秋儀之乾笑兩聲,說道:“蔡大人毒誓不要下得太早了,當心眼睛瞎了黃泉路上走錯了道,耽誤投胎才是正經。記得昨日升堂之時,那妖道妙真尚有半句話沒說,要不要下官這就傳她過來,讓她把話說完?”

蔡敏聽了,渾身上下又是一陣哆嗦,卻依舊嘴硬,昂着頭說道:“這是誣陷!是人犯苟延殘喘!還請大殿下不要聽信妙真妖言!”

鄭鑫在京城之中便奉旨管着刑部事務,幾個月間也坐纛審理了好幾個江洋大盜、貪官污吏,自然積累了一些審問人犯的經驗。

他見蔡敏這副模樣,便知他必然有事瞞着自己,便笑道:“看來蔡大人是真的問心無愧了。蔡大人進士出身,想必熟讀經史,必然知道古人‘四知’的典故了。”

所謂“四知”便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鄭鑫頓了頓又道:“然而天下萬物、芸芸眾生,若真的做下一件事情,又豈會只有這四位知道?就那蔡大人來說吧,你做的事情,不就被妙真知道了嗎?我若派人去那‘慈雲觀’中細細調查,恐怕也未必查不出蔡大人的把柄吧?”

蔡敏聽了忽然抬起頭來,睜大了一雙三角眼盯着鄭鑫看,空中卻囁喏着說不出話來。

鄭鑫透過昏暗的光線看見蔡敏臉上略有驚惶的表情,便知自己這話已經起到了效果,便忽然提高了聲音,說道:“蔡敏!本殿下是想給你留條生路,不想看你以卵擊石!你若不體諒我這一番苦心,那本殿下就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你信不信?你一人死了也就算了,怕不怕你同族後代統統為你殉葬,以至永世不得翻身,你信不信?”

鄭鑫這一通厲喝,將蔡敏嚇得心驚膽戰,讓他原本就不堅強的心理防線徹底奔潰。

只見蔡敏立即低下腦袋,一邊磕頭,一邊討饒道:“還請大殿下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秋儀之見鄭鑫幾個月沒有深交,居然歷練出這樣的威嚴來——以至於短短几句話,就將蔡敏這樣一個姦猾老官吏嚇得心膽俱裂——讓他心中也不禁十分佩服,便趕緊幫腔道:“蔡敏,你現在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和本錢!若想大殿下大發慈悲、法外開恩,還不給大殿下從實招來!”

鄭鑫聽了,唯恐秋儀之人微言輕,說話震懾力不夠,便補了一句:“這是你最後的機會,若還敢隱瞞,本殿下便再無恩典!”

蔡敏經過這番揉搓,終於知道自己今日若不是徹底坦白,那就萬難過關,只好長嘆一聲,說道:“唉~都怪下官一失足成千古恨,沒記住防微杜漸的道理,終於落到現在這步田地。”接着,蔡敏便將自己同“慈雲觀”中關係詳詳細細地同鄭鑫和秋儀之兩人說了。

原來蔡敏本身同“慈雲觀”並沒有什麼瓜葛,只因聽說先帝鄭雍、刺史殷承良都篤信黃老之術,因此便在一個下屬的推薦之下,去到距離越州府不遠的“慈雲觀”中修習些道術——卻也不是為了追求什麼虛無縹緲的飛升成仙之道,只是為了能在同上峰交際之時,多個共通話題,能扯幾句道家語錄罷了。

卻不料這“慈雲觀”中的道姑《道德經》念得不怎麼樣,《抱朴子》卻練得純熟——主持的老道姑見是州牧大人來了,想也不想就派了兩個年輕且略有姿色的道姑去侍候蔡敏這位父母官。

也都怪蔡敏自己不爭氣,兩個道姑沒怎麼撩撥,就已是意亂情迷,當夜就宿在“慈雲觀”內。

從此以後,蔡敏便一發而不可收拾,每逢空閑,便會到“慈雲觀”中淫樂。

又因道觀之中去得勤了,最多被旁人以為是“沉迷修道而不修政務”罷了——況且那時候的皇帝鄭雍也同樣是“沉迷修道而不修政務”,別人即便心中略有微詞,也是斷然不敢開口當面斥責的。於是蔡敏就這樣將“慈雲觀”變成了自己的禁孌,直到期年之後,其中一個道姑突然說是腹中有了蔡敏的骨肉。

蔡敏得到消息之後,頓時着了慌——要知道官場之中的同僚雖然平日裡頭都是溫良恭儉的樣子,其實一個個都互相緊盯着——這樣一條鐵定了的口實,一旦遮掩不住被政敵知曉,立即就能斷送了蔡敏的功名前程。

因此蔡敏下定決心:只等這個小孩子生下來,就立即將他送走或乾脆扔到河裡去滅口,就算是一了百了了。可誰知十月之後,那道姑生下來的小孩卻長得極為可愛,眉宇之間頗肖蔡敏本人,且又是個帶把兒的男童。

蔡敏想到自己雖然膝下有一個兒子,卻因自己是入贅的,兒子姓了女方的姓,自己功成名就之後納的幾個妾肚子卻又偏偏好幾年沒動靜——自己同道姑生下的這個私生子若是死了,他蔡家可就要陷入無後的境地了。

如此這般,蔡敏終究沒有下定狠心,派人悄悄從“慈雲觀”中將這個小兒子借出來,又使足了好處讓自己最寵愛的一個小妾認做小孩子的母親。

蔡敏料想着這樣移花接木下來,已是做到天衣無縫,勢必無人能知道其中內情——可誰知此事打從一開始就走漏了消息,自己才是被蒙在鼓裡的那個人。直到五年後的今天,才在這樣的節骨眼上被人挑撥出來,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

說到最後,蔡敏長嘆一聲,說道:“要不是大殿下此番來查辦案件,此事還不知要隱瞞多久。這樁事情,乃是下官的一樁心病,今日向殿下一吐而盡,才算是如釋重負。”

鄭鑫卻冷笑一聲,說道:“你這如意算盤打得還好了!哪怕我不來,等有朝一日你得罪了哪位同僚、或是哪位同僚想要得罪你,這樁事情就定然會如伏火一般燃燒起來,立時將你燒得屍骨無存。”

蔡敏聽了一愣,沉思半刻,忽然失聲笑道:“大殿下說得一點不錯。我原以為這事做得機密,江南道中,或許以殷承良的手段耳目能有所耳聞,其他官員應當都是不知情的。誰知下官屬下偏遠山陰縣中一個小小縣令也洞若觀火,真是大出下官意料之外呢!”

秋儀之接過話頭說道:“所以當初蔡大人第一個領軍向我發難,就是怕殷承良手中有你的把柄,這才不得不惟命是從咯?”

蔡敏用力點點頭,說道:“確如秋大人所言。然而下官同殷承良素來是貌合神離,因此他下的這條軍令,下官執行起來也不用心。否則以我越州府兵的人多勢眾,又怎會拿不下一個山陰縣城呢?”

鄭鑫聽了,嘴角禁不住掛起了嘲諷的微笑來。

去年的討逆之役,鄭鑫雖然奉了父親的軍令在後方負責督辦徵兵、轉運糧草和幽燕道行政等後勤事務,然而秋儀之在前線幾次出生入死鄭鑫都有所耳聞,他的功績比之自己、鄭森、鄭淼以及崔楠、韋護來也毫不遜色。就是皇上也不止一次誇讚過秋儀之的軍功。

因此鄭鑫心裡明白:若是僅憑戰力薄弱的越州道節度軍,就能擊敗秋儀之,那這蔡敏才是被埋沒的用兵奇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