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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儀之並不搭理他,翻身下馬,獨自走到那間書房門前,也不敲門便一腳將大門踹開。

淮陽縣令果然就在書房之內,他見有人如此無禮,也不免怒火中燒,斥道:“哪裡來的?怎麼這般無禮,不見本縣正在和人說話么?”

秋儀之抬眼看看那諢號叫做“孫扒皮”的知縣,只見他三十來歲的樣子,身上穿着漿洗得一塵不染的官服,顎下長須也都梳得絲縷分明——渾身上下一股書生氣,同秋儀之想像當中貪官無禮那副貪得無厭的相貌大相徑庭。

孫知縣也同樣將秋儀之打量了幾番,見他容貌清秀、器宇不凡,也不敢小覷,換了稍稍溫和些的口吻問道:“這位公子見本縣何事?若無重大事體,可否容本縣同這位趙大官人講完話,再與公子品茗呢?”

秋儀之聽這孫扒皮說話也並不無禮,也不好強行發作,扭頭見他口中所說的“趙大官人”甚是眼熟,卻又想不起到底在哪裡見過。

那“趙大官人”被這不請自來的青年看得渾身上下不自在,連忙抄起手中茶碗,略喝了一口,定定神,這才戲謔道:“這位公子怎麼盯着趙某看呢?莫不是趙某臉上寫了字嗎?”

秋儀之聽他說話,終於想起此人是誰,問道:“你可是趙撫義?”

“趙大官人”聽秋儀之直呼其名,拿着茶碗的手不禁一抖,問道:“在下正是趙撫義不錯。只是素未同公子謀面,不知公子怎麼就認得我了?”

未等秋儀之答話,那孫知縣便在一邊說道:“趙大官人樂善好施,在我淮陽縣中極有令名,這位公子認識你,也不奇怪啊!”他自以為這話說得十分得體,便面帶微笑,得意地看着趙撫義。

趙撫義與他交換了眼神,剛要笑着謙遜幾句,卻聽面前的青年說道:“在下秋儀之,不知舅舅是否還記得我?”

趙撫義被他這話說得一愣,臉上笑容也頓時凝固,突然站起身來,失聲叫道:“秋儀之,你真的是秋儀之啊?”他起身動作過猛,順手打翻了茶碗,碗里茶水澆了一桌。

“你不是認了幽燕王爺做義父?現在怎麼會在這裡?”趙撫義將一雙眼睛瞪得銅鈴般大,接着追問道。

秋儀之“哼”地一笑道:“既然舅舅還認得我,那我便不再自我介紹了。不滿舅舅,還有這位縣太爺說,正是幽燕王爺派我來此辦事,不信請看!”說著,便將幽燕王鄭榮的名帖拿在手裡朝兩人亮了亮。

那孫扒皮見狀,連忙起身就要去接。不成想秋儀之竟將手收回,說道:“你這雞毛蒜皮的芝麻小官,怎麼這般無禮?這是王爺的名帖,還不給我跪接!”

孫扒皮愣了一下,並未下跪,反而挺直了身體,說道:“朝廷正在派兵圍剿幽燕王爺,不怕公子嫌本縣說話難聽,王爺現在已是反賊。本縣雖然官位低微,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怎有跪拜反賊的道理?”

秋儀之“呵呵”一笑道:“那些都是皇室的家事,你一個外臣怎麼敢多過問?我且問你,朝廷可有旨意削去王爺爵位?既然沒有,那王爺依舊是王爺,怎麼經不起你小小縣令的一拜?”

秋儀之這話明顯是強詞奪理,卻也讓這淮陽縣無法反駁。

知縣沉吟半晌,終於恨恨地說道:“本縣不想同你在此作口舌之爭。你既然有膽來了,也莫怪本縣守牧一方,自然有職責所在。”說罷,高聲向外招呼道,“來人哪!還不給我拿下這反賊!”

這淮陽知縣孫扒皮怎會知道,縣衙之中所有的衙役都已被秋儀之帶來的人制服了,喊了半天都無人應答。

秋儀之見了,一陣“哈哈”大笑道:“孫扒皮,你的話在這裡已經不管用了!還是看在下的吧!”說著,也故意鸚鵡學舌道:“來人哪!還不給我拿下這反賊!”

秋儀之說話果然有用,話音未落,便聽門外有人高聲應和:“遵命!”又見幾個彪形大漢從門外走來,一把將這縣令按倒在地。

秋儀之滿意地一笑,也不管那孫扒皮趴在地上怎樣叫罵,徑直做到主座上,笑道:“孫扒皮,現在你服了沒有?”

一旁的趙撫義看到這樣情勢,哪裡還能站得住,膝蓋一軟,也慌忙跪下。

秋儀之見了,忙起身道:“舅舅說到底也還是我的長輩,何須如此?先請下去,稍後,我待會兒還有話同舅舅說。”

他目送趙撫義晃晃悠悠地走出書房,便重新坐下,換了一副口吻又重複道:“孫扒皮,你現在服了沒有?”

這孫扒皮倒是頗有骨氣,罵道:“聖人說‘威武不能屈’,我孫某就是死在此處,那也是我大漢的忠臣孝子,有什麼好服的?”

秋儀之聽了,“哈哈”大笑道:“好一個‘威武不能屈’,好一個‘大漢的忠臣孝子’!別的我不問,我就問你,你這‘孫扒皮’的綽號是哪裡來的?”

這孫知縣在大行皇帝初年就已考上進士,然而成績實在是一般,進不得翰林院,前程也就十分有限。在各部混了幾年,終於被分到地方上當官,卻也只是區區一個縣令。孫知縣才疏志大,一心想着升官發財,可朝中大佬胃口又都不小,恁是將淮陽縣這麼個窮苦地方的地皮刮薄了三寸,也還是得不到升遷。

直到今年,他聽說老皇帝駕崩,新皇帝登基,想着與其拍大臣馬屁還不如直接拍新皇帝馬匹,便別出心裁,想出進獻祥瑞的主意。於是一狠心,除去今年田稅一文不少之外,還另加收沒人一錢銀子的人頭稅。

可錢雖然收齊了,祥瑞卻不好找。今日他孫扒皮請趙撫義過來,就是聽說趙撫義家有棵紫珠珊瑚,想要買下來,就說是從地里長出來的祥瑞,想要獻給新皇帝鄭爻。

然而孫知縣心裡這點點鬼蜮伎倆又怎能在外人之前明言?於是他硬着脖子說道:“你們都是反賊,本縣不想同你們多囉嗦。如何發落,悉聽尊便!”

秋儀之心中自有盤算,自顧自說道:“你貪贓枉法,早已是民怨鼎沸,按大漢律令,便只有菜市口上一刀。不過上天好生之德,給你指條明路,只要你歸服我家王爺,克日送軍糧兩百石到汴州前線,即可免了你的罪過,待討逆大業成功之後,另有封賞也為未可知!”

“什麼!只要兩百石糧食就可以了?”孫扒皮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淮陽縣雖然窮困,但即便遇到災荒年景,這區區兩百石糧食,也不過是九牛一毛。

秋儀之聽這孫扒皮已然中計,便道:“那是自然。我家王爺向來是重心不重行之人,幽燕道又是富庶所在,難道還缺你這兩百石糧食么?不瞞你說,就是戴鸞翔戴元帥,不也是降服了我家王爺么?”

“什麼!戴元帥不是還在同幽燕王爺交戰么?昨天催糧的帖子還發到本縣呢!”孫扒皮又復驚叫道。

秋儀之冷笑一聲“哼”:“這齣戲叫雙簧,說了你也不懂!要是戴元帥真的嚴防死守,我怎麼能到你這淮陽縣中?”話說一半,秋儀之突然輕咳兩聲,似乎有意打斷自己已說錯的話,繼續說道,“這上面的事情,你孫扒皮知道多了,沒有好處。你先下去籌措軍糧,立即啟程送到汴州。否則叫你人頭落地!”

秋儀之此來,無非就是要在朝野內外散布戴鸞翔同鄭榮暗中勾結的謠言,使的是“反間計”,他方才那番話既然已經傳到,那就算是計成了。於是他又對一直按住孫知縣的幾人吩咐道:“你們押他下去好了。另傳趙撫義進來!”

那幾人答應一聲,便好像老鷹逮小雞似的,提着孫扒皮便走出了書房。

過不多時,趙撫義便懷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走進書房,見秋儀之端坐堂上,心中十分害怕,雙膝一彎,就要下跪。

秋儀之從小就受這舅舅欺負,自己母親雖是貧病交加而死,卻也同趙撫義有脫不開的干係,因此對這舅舅實在是談不上有什麼感情。

可他自從被幽燕王鄭榮收為義子,耳濡目染了倫理教化,想到這趙撫義再為富不仁,卻也是自己的長輩,於是忙開口說道:“舅舅何須多禮?還請坐下說話吧!”

趙撫義聽秋儀之一口一個“舅舅”,叫得雖不親熱,卻也不失上下禮數,終於站住身子,奉承道:“儀之這幾年跟着王爺,果然出息了……”卻再也想不出還有什麼話好說。

秋儀之見趙撫義雖還是十年前那副紅光滿面的模樣,但眼角、嘴角、額頭上卻也增添了不少皺紋,不禁想到聖人“逝者如斯夫”的格言,長嘆一聲道:“舅舅當年壞了事,名下良田名邸統統充公,沒想到不過十年,便又是縣太爺的座上賓,真是可喜可賀啊!”

趙撫義答道:“還是當年王爺仁慈,給了我幾畝良田耕種,也沒革了我舉人的功名,這才省吃儉用攢了點銀子田產。雖然在這淮陽縣內算是一介富翁,同當年卻是無法相提並論了!”趙撫義一邊說,一邊搖頭。

“沒想到舅舅還有這理財的本領……然而這淮陽知縣確實不是什麼好人,還請舅舅今後不要再同他過往。”秋儀之頓了頓說道,“這**最終會有什麼結果,想必舅舅是深有體會的!”

趙撫義想到之前被幽燕王處置的事情,依然是歷歷在目,忙連聲稱“是”。

秋儀之又接著說道:“還有你我之間的恩恩怨怨,當年已經一筆勾下,這段傷心往事,儀之不願再提。只是還要在此關照舅舅一句,眼下天下形勢晦暗不明,依儀之的立場,這天下始終還是我義父的,還望舅舅早作準備,留條後路為好。”

趙撫義早已被秋儀之這番入情入理的話感動了,雙眼噙着淚水,泣不成聲,只聽他口中模模糊糊地不斷重複:“慚愧,慚愧!”

秋儀之見他這幅模樣,便也不想再多糾纏,便起身說道:“儀之另有要事在身,不便同舅舅再細談,這便告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