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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個節骨眼上,官軍營寨之中忽然一聲炮響,幾座營門大開,領頭一員大將身穿紅袍金甲,帶領數千精騎自大營之中猛然殺出——正是禁軍主帥,前將軍戴鸞翔身先士卒,親自領軍前來突殺敵軍。

然而此時幽燕大軍陣型轉換,出現了一瞬間難以避免的混亂,弩手步兵混在在一起,互相掣肘,無法進行有效抵抗。

秋儀之在陣後看得清楚,竟是那戴鸞翔早已預料到自己野戰之時弩兵在先,不利攻堅,到時必會改換陣型。因此才會在即將失敗之時,孤注一擲,親自領兵上來截殺。

大漢取得軍馬不易,禁軍騎兵本來就是精銳中的精銳;由主帥戴鸞翔一馬當先親自領軍充分,士氣愈加高昂;突擊時機掌握得又極為精準,因此一舉突入幽燕大軍陣線之中,大肆砍殺身上並無重甲防護的弩手、勁卒。

坐在馬上指揮的秋儀之見了大驚失色,慌忙傳令下去,令前排弩手及輕甲步兵速速向後分散。令討逆將軍韋護帶領後排當矢營重步兵立即向前,憑着厚甲利刃,牽制住戴鸞翔所領騎兵。令鄭森帶領所部騎兵,從大軍右側迅速出擊,包抄戴鸞翔左翼。

韋護、鄭森得令,立即帶領麾下將士,按照秋儀之的指令行動,眨眼間便將孤身突進的戴鸞翔圍在垓心。

秋儀之見到這樣的情景,略略安心,因為他知道,能在此消滅一兩萬朝廷禁軍是小事,若是能夠生擒或是擊斃領軍元帥戴鸞翔,那河南全境,甚或是整個大漢,便都再無義父王爺的敵手,堪稱討逆首功。

正當秋儀之心頭暗生得意之時,官軍大營之中卻又是一聲炮響,數千步兵從營門之內嚎叫着掩殺而出,便向襲擊官軍側後方的幽燕騎兵的側後方攻擊。

秋儀之見勢不妙,親自收攏方才從戰線之中稍稍後撤的輕甲勁卒,轉身便重新殺入戰局。

一時之間,朝廷禁軍便同幽燕大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般,混戰成一團。此刻無論何等精妙的戰略戰術都已失去作用,戰爭重新回到最為原始的殺戮本質。身處這殺戮遊戲的每一位個體,無論貴賤都不過是兩台巨大絞肉機齒輪上的微末鋼牙,互相傾軋、互相傷害,只求能夠看到明日在地平線上升起的那一輪紅日。

兩軍廝殺了一個早晨,腹中都已飢餓不堪。可戰陣中人一想到眼下戰事已經進入白熱化,若稍稍放鬆,便會成為兩塊磨盤當中的麥粒,頓時化為齏粉!

正在這焦灼不下之際,在後壓陣的幽燕王鄭榮卻在無數貼身衛士的護衛之下,從戰場之後快速奔來。

鄭榮卻不殺入戰陣,在衛兵簇擁之下,走到離戰場只有五六步的地方,清了清嗓子,向前高聲疾呼道:“幽燕軍隊聽我號令,速速停手。對面戴元帥,可否聽孤一言?”

鄭榮說話中氣十足,又天生帶着一股凌然不可忽視的威嚴,在一片單調的喊殺聲之中顯得尤其突出。這一聲喊,不僅幽燕軍隊都停下了揮舞手中兵器的簡單動作,就連朝廷官軍也都停下了搏殺,靜靜站在原地,只神經還不敢輕易鬆懈。

同在陣中搏殺的戴鸞翔聽見鄭榮喊聲,又見幽燕軍士果然停止了搏殺,便也命令手下禁軍少歇,高聲問道:“戴鸞翔在此,不知王爺有何指教?”

鄭榮方才一聲高呼,喊得嗓子有些沙啞,乾咳了幾聲,回答道:“戴元帥是深通兵法之人。眼下戰事已入僵局,再互相殺戮下去,也不過是徒增傷亡而已,並無任何意義。你我不如各自收兵回營,改日約戰如何?”

戴鸞翔也知道,就算是搏殺到黑夜,自己也占不到絲毫便宜,哪怕贏了,也不過是一場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慘勝。因此毫不猶豫便答應道:“王爺有好生之德!既然這樣,我等便鳴金收兵,改日再向王爺討教吧!”

鄭榮聽了,點點頭,道:“好說好說。”便令身旁負責傳令的士兵,鳴響銅鏑,指令幽燕軍士列陣回營。

與此同時,對面禁軍營寨之中,也傳來金屬敲擊聲響。

兩軍官兵聽得號令,便在各自軍官組織之下,攙着受傷戰友、抬着死後遺體,脫離戰陣,排好陣型,默然回營去了。

空曠的荒野上再次恢復平靜,只空留下一灘血跡,在講述着不久之前在這片原野上發生的血腥故事。

幽燕王鄭榮同前將軍戴鸞翔親自為本軍斷後,見各自人馬都已安然退去,這才在馬上互相作揖。

只聽戴鸞翔道:“王爺莫怪末將誇口。今日一戰,即便強如幽燕大軍,能將本將打得如此狼狽的,恐怕天下諸將之中,不超過十人。末將見王爺今日都只在陣後觀戰,卻不知是麾下哪位名將,可否引見?”

鄭榮聽了,仰天長笑,便招手喚過秋儀之,向戴鸞翔介紹道:“戴元帥口中所說的那員名將,便是孤的螟蛉之子。”又對秋儀之道,“快!還不前來拜見戴元帥?”

秋儀之聽了,連忙驅馬上前,在馬上作揖道:“在下便是秋儀之,今日承蒙指教了!”

戴鸞翔抬眼見秋儀之不過二十齣頭的年紀,又想到指揮今日這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的,便是眼前這年輕人,也不禁感慨道:“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於是眾人又互相說了幾句,便在馬上互相作揖,便各自撥馬回營去了。

秋儀之隨鄭榮回到營中,便命令手下將官清點人馬損失。不一刻,清點的結果就報了上來——今日一戰,共陣亡將士一千三百餘人,重傷不能再戰者八百餘人,其餘輕傷的也有兩三千人。而目測官軍那邊的傷亡,也總在五千人上下。兩相比較,其實是打了個不分勝負。

秋儀之接到清點結果,便趕忙面見鄭榮,將這份彙報遞了上去。

鄭榮拿過寫了短短几串數字的戰報,踟躕良久,這才開口問秋儀之道:“如何?今日一戰,儀之有何感想?”

秋儀之長舒口氣,說道:“戴鸞翔果然名不虛傳。儀之所用的,乃是我軍操演了不知多少遍的精熟戰法。而他稍一接觸,便能發現其中弩手缺乏保護的弱點,適時親率騎兵突襲,反敗為勝,確實難得!”

秋儀之說了一半,意猶未盡,繼續說道:“若是尋常軍隊,被弩手幾陣齊射,便早已士氣全無;就算能挨過去,也撐不過我軍勁卒與騎兵的兩面夾擊。官軍兩日之前,還在我軍奇襲之下潰不成軍;兩日之後,只多了區區一個戴鸞翔,便有餘力同我軍鏖戰不止。可見這戴鸞翔除用兵神通之外,也極得軍心,否則豈能有指揮大軍、如操手足之效?”

鄭榮一邊聽,一邊微笑着點點頭,說道:“沒想到倉促一戰,儀之便有如此收穫。可不要被那戴鸞翔殺破膽了,可敢同他再決一雌雄嗎?”

秋儀之搖搖頭說道:“義父請恕儀之無禮,這本不是敢不敢的事情。戴鸞翔強悍如此,我軍即使能夠戰而勝之,也必是一場苦勝。雖能擊敗戴鸞翔,卻也無力發兵直搗中原。可朝廷畢竟兵多將廣,轉眼間便又能派大軍前來圍剿,到時我方便徹底陷入被動了。”

秋儀之一番話,將鄭榮說得沉默不語。卻見鍾離匡左手挑簾,右手搖着摺扇,走進中軍大帳,說道:“儀之此言,頗進與理。學生說句難聽話,我等雖有大義名分,但於朝廷而言,依舊不過是一群反賊罷了。實在是輸不起,也拖不起了啊!”

鄭榮嘆了口氣,說道:“鍾離先生和秋儀之講的道理,孤豈能不懂?然而眼前這個戴鸞翔繞不過去,旁的都不過是空談而已。”

鍾離匡向來同鄭榮以文友相稱,不像秋儀之這樣拘謹地站着同他對答,而是自顧自在下手找了把椅子,坐下,緩緩說道:“王爺這個‘繞’字用的好!戴鸞翔不是朝廷,朝廷中也並非全是戴鸞翔。兵法云:‘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要戰勝戴鸞翔,原也無須在戰場上一刀一槍同他拼殺!”

鄭榮聽到這裡,知道這足智多謀的鐘離匡心中有了妙計,不過是賣賣關子罷了,於是起身作揖道:“先生必有良謀,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鍾離匡忙起身回禮道:“學生不敢當。只是要請教當年王爺是如何救下這戴鸞翔的?”

鄭榮緩緩坐在交椅之中,一面凝眉沉思,一面回憶道:“那還是先帝神宗時的事情了。記得是神宗十四年吧,那年突厥大旱,便自河套途徑山陝道南下。記得當時山陝節度使是李俊,此人最是無能怯懦,一聽說突厥來襲,便孤身逃入大散關。山陝軍隊群龍無首便也迅速敗退下來,唯有當時不過是都尉職銜的戴鸞翔領所部兵馬頑強抵抗,這才爭取到了三天時間。好讓先帝爺派孤整頓軍隊,在大散關下擊敗突厥大軍,免得京城百姓生靈塗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