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秋儀之心想:既然義父還未渡過黃河,那或許能在幽燕道境內就勸服他按兵不動、不要進京,這便再好不過。於是趕緊吃完午飯,剛要起身去碼頭尋找渡船,卻在樓上遠遠望見黃河渡口不知何時已停了一艘大船,船上正中最高的桅杆上一面大旗隨風飄揚,隱隱約約見這旗上綉着數條金龍。

秋儀之看得雖不十分真切,心中卻已大約明白——這條大船上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義父、大行皇帝的親兄弟、幽燕王鄭榮。他暗叫聲“不妙”,連忙招呼趙成孝扔下碗筷,就連伙食餐費也來不及支付,便下樓跨馬就往渡口飛馳而去。

走近渡口,秋儀之見這艘大船上懸掛的,果然是幽燕王那面綉着七條金龍、上書“漢幽燕王兵馬元帥鄭”字號的大旗,連忙滾下馬鞍,牽馬向船邊走去。

大船此時已經靠岸停妥,在碼頭和船甲板上鋪設好了踏板,有不少王府中的兵丁家人正在手忙腳亂地通過踏板往岸上搬運行李。

秋儀之見指揮之人乃是義父手下的心腹張龍,愈加確定幽燕王爺就在這艘大船上,趕忙上前打個招呼道:“張將軍,別來無恙?”

張龍聽有人叫他,回頭一看,卻是旬月不見的幽燕王義子秋儀之,心中有些驚訝,忙拱手施禮道:“原來是義殿下來了,末將有禮了。”

秋儀之卻無暇同他寒暄,只抬手虛扶一下便問:“我義父王爺,是否在這船上?”

“哦,對。王爺就在船上,是接朝廷八百里加急,正要趕赴京城洛陽弔唁大行皇帝。”張龍答道。

秋儀之見眾人都已穿了素色衣服,船上也都處處掛了黑色白色的靈幡挽帳,便知張龍此言不虛,便對他說道:“張將軍先歇歇,過不多時,王爺興許傳下令來,你到時莫要幹了二遍活。”

張龍素知秋儀之說話辦事均不拘一格,聽他這莫名其妙的囑咐倒也不甚驚異,只是確認性地問道:“義殿下是要末將暫停搬運行李之事嗎?”

秋儀之並不答話,只點點頭,就踩着晃晃悠悠的踏板,上船去了。剛走到一半,秋儀之卻似想起了些什麼,又折回來,問張龍道:“王爺是幾時離開廣陽的?”

“四天前。王爺接到朝廷訃聞,當即下令出發,星夜兼程,才趕到這裡。”張龍回答得十分爽快。

秋儀之“噢”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就往船上大步而去。

船上都是王府之中的熟人,秋儀之稍稍打聽,就找到義父所在的船艙,於是重新整理下衣冠,又囑咐趙成孝在外等候,便在門外高聲通報姓名:“秋儀之在此,向義父請安來了。”

幽燕王鄭榮聽秋儀之到此,頗有幾分吃驚,忙道:“你進來吧!”

秋儀之推門挑簾入內,見義父鄭榮、大哥鄭鑫、二哥鄭森、三哥鄭淼和師傅鍾離匡都在船艙內坐着議事,幾個鄭家子弟算起來都是大行皇帝的至親,因此都身穿重孝,將並不寬敞的空間烘托得更加壓抑。

鄭榮心情並不十分好,等秋儀之進門行禮完畢後,便問:“本王不是囑咐你要暫留京城辦事么?難道趙成孝沒有把書信送到你這兒嗎?”

秋儀之聽義父口氣稍顯生硬,又沒有讓自己坐下,只好斟酌字句如實答道:“義父的書信,儀之已經收到了。然而京城之中形勢同幾日前已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儀之在京城之中實在坐不住,這才趕來此處,正有些話要同義父說。”

說罷,秋儀之抬眼望了一眼自己這位朝野之中鼎鼎大名的義父,見他稍顯瘦削的臉頰上還留有隱隱約約的淚痕,比起自己離開廣陽時候憔悴了許多,不禁低聲喊道:“義父,你要保重身體啊!”眼中幾乎綻出淚來。

鄭榮聽秋儀之語氣極為誠懇,又想到他也確實是出於一片忠孝之心才違了自己諭令,便也不想再追究此事,嘆息一聲道:“先帝駕崩,山河縞素,本王又怎能不……”說著,便要伸手拭淚。身旁的三位兄長見狀,也跟着嗚咽起來。

秋儀之見他們這樣,不知何時才止哀,連忙單刀直入地說道:“儀之此來,便為此事。斗膽請義父返回幽燕,暫勿進京,靜觀事態變化,再從長計議。”

鄭榮聽了抽泣了兩聲,帶着哭腔問道:“什麼?你說什麼?”似乎沒有聽清秋儀之說的話。

秋儀之便將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儀之是想請義父返回幽燕,暫勿進京,靜觀事態變化,再從長計議。”

鄭榮終於聽清了秋儀之的話,卻睜大了眼睛,像看着一隻從未見過的怪獸一般,直直地瞪着秋儀之,將他瞪得渾身難受。

還是一旁木着臉的鐘離匡,搖着四季不離手的一把摺扇道:“儀之,你坐下,慢慢說。”

鍾離匡名義上雖只是幽燕王府禮聘的幕僚,但鄭榮向來都以師禮相待,在鄭家幾個子弟面前極有威望。因此秋儀之聽他這麼吩咐,又見義父沒有反對,便找了角落裡一個空着的位子坐下,心中默默整理下語句,便款款說道:

“義父派我進京,原是想查明是何人在背後指使朝廷百官彈劾義父。經我向楊老丞相請教,又在朝野上下多方打聽,終於查明乃是宮中大太監王忠海曲解聖意,驅使一些依附於他的官員上書彈劾義父。因此,我便依義父之計,在楊老丞相介紹下,拜見了皇長子殿下,請他出面約束朝廷百官,以正視聽。”

鄭榮聽秋儀之短短几句話,便將事情來龍去脈交代清楚,又隱去了自己當時派他進京投靠皇長子鄭昌的本意,心中十分滿意,便道:“你說下去。”

秋儀之咽了咽口水,說道:“若是大行皇帝晚一年,或者晚三五個月殯天,那便萬事無妨。可先帝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駕崩,登基的又是皇次子鄭爻。恐怕於義父有些不利。”

鄭榮知道秋儀之的意思,輕輕嘆了口氣,雙眉已經皺成了一團,嘴巴不停翕動着,彷彿是在同自己對話。

秋儀之只想儘快勸說義父返回,便添油加醋道:“我出京時候,洛陽形勢已十分詭異。楊老丞相等朝廷中的忠臣皆已閉門謝客,至於皇次子殿下則更不知其安危。洛陽各門及潼關關防比之前嚴謹了十倍不止,且似有勸善司的人馬參與其中。總之,眼下洛陽之中,雖然表面平靜肅穆,內里卻已是暗流洶湧,危機四伏了啊!”

鄭榮聽秋儀之說完,長長舒了口氣道:“儀之擔心本王安危的一片孝心,本王心領了。然而進京弔唁大行皇帝,既是做兄弟的孝悌之情,又是當臣子的忠順本分,豈能因你道聽途說的一點理由,就至天理人情於不顧?”說著,便又沉默下來。

秋儀之皺眉沉思道:“儀之還有一些緣由,只是見這渡船上下還有不少閑雜人等。還請義父傳令讓無關人等迴避下去,我才好像義父細細稟明。”

鄭榮道:“這船上除了鍾離先生和你三位兄長外,都是幽燕王府中用老了的人物,從未有機密泄露之事,你有事便說好了。”

秋儀之聽了,斬釘截鐵地說道:“茲事體大,若義父現在乏了,那儀之便請義父先在船中歇息,待夜深人靜之時我再登門面稟。”

鄭榮素知面前這個自己螟蛉下的義子向來是膽大有餘而機警不足,現在又聽他把話說得如此堅決,便知此事必定是事關重大。於是鄭榮傳過張龍,令其組織船中所有兵士僕人下船,不聽號令禁止登船。秋儀之唯恐張龍辦事不密,又拉着張龍上下檢查一遍,確信無人可能偷聽,最後又將張龍打發下船,這才重新回到船艙當中。

等秋儀之將事情辦完,鄭榮已在船上坐了有半個時辰,終於有些疲憊,便對他說道:“有話,你現在可以說了吧?是否還要請鍾離師傅和你三位兄長下船?”

秋儀之作了個揖,正色道:“不敢。敢問義父,這皇帝駕崩的訃聞,是何時到達幽燕王府的?”

鄭榮閉目說道:“四天前。怎麼了?”

秋儀之道:“從京城洛陽到幽燕道廣陽城,首先要通過潼關,過了潼關又要經過途徑臨州、慶州才能到達此處,渡過黃河,又要北上經過邢州、燕州才能到達廣陽城。儀之是三天前的晚上知道皇帝駕崩的消息,當即借了憶然的寶馬良駒,又抄了近路,連頭搭尾也需要四天才能趕到這安河鎮。因此,就算朝廷八百里加急就是跑得再快,恐怕也至少需要十天時間方能將朝廷訃聞送到義父手中!若義父不信,可以派人下船打聽打聽,問問這安河鎮內有多少人知道皇帝駕崩的消息。”

秋儀之把話說到這裡,眾人已是大驚失色,八隻眼睛齊刷刷望向鄭榮。

鄭榮卻彷彿並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儀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皇帝尚未駕崩,訃告便已經啟程送往廣陽!”秋儀之乾淨利落地總結道。

眾人心中本已有了答案,聽秋儀之親口說出,這才如釋重負,異口同聲地“哦!”了一聲,卻再也說不出第二個字。

沉默許久,還是鍾離匡悠悠地問道:“那依儀之所見,這訃告為何會提前發出呢?”

秋儀之聽了,看看鐘離師傅,又望望義父鄭榮。見他們兩人一個眼神空靈莫測,一個眼中無比憂傷,摸不準鍾離匡為何要這樣問自己,斟酌一番才說道:“這是不過是因為有人已提前知道了皇帝死訊。”

“呵呵。”鍾離匡乾笑了一聲,心想這秋儀之洛陽一行倒也長進了些,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便道:“儀之這話雖然沒錯,但說與不說也並無什麼大的區別,還是我替你說吧。這世上沒有未卜先知之人。無非是朝中有人動手弒君,又花了兩天或者三天時間剪除異己,見形勢穩定下來這才訃告天下。只是此人做皇帝之心實在是太過着急,疏於計算,終於讓我等看出破綻。”

“那又是誰膽敢做出這大逆不道之舉來?”鄭榮厲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