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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若非的閨房在“絳雲樓”一處甚為偏僻的角落,屋內陳設布置得也是甚為雅緻,讓秋儀之不禁想起當初在京城的那座妓院“暖香閣”和在其中暫住的天尊教聖女溫靈嬌。

卻見吳若非伸出一支蘭花指頭,略略指着王老五說道:“這位壯士一路背我過來,也是辛苦了,何不去下面消遣消遣?一切費用都記在我的賬上好了。”

王老五聽她說話,臉上一紅,說道:“不用不用,小的在這裡能聽聽姑娘說話,就已經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了……”

秋儀之卻聽出吳若非其實是在下逐客令,便對王老五說道:“老五,你不是總羨慕‘鐵頭蛟’他們么,今日正好趁此機會好好開開眼界。”說著,便從懷中掏出一塊頗大的銀子,遞給王老五,又道,“你只管去放心消遣,此處不用你伺候了。”

王老五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房間。

吳若非目送王老五離開,便又對秋儀之說道:“勞煩公子在此處稍候片刻,可否請這位姑娘幫我更衣呢?”說著,目視尉遲霽明。

尉遲霽明也是一愣,驚道:“我還特意穿了男裝,姐姐怎麼就認出了我的身份來?”

吳若非掩嘴一笑,顯出無盡的嫵媚來:“做我們這行當的,見過多少男男女女,雖然是下九流的生意,看人卻是好本事。這位姑娘裝扮得雖然仔細,面目也極英武,可舉手投足之間,依舊顯出女子身姿來,當然是女扮男裝了!”

這吳若非說話,真讓人有種如沐春風之感,怪不得迷得金陵城內外人人趨之若鶩了。任憑她尉遲霽明乃是一個武功卓絕的奇女子,也已被她這樣的風範傾倒,欣然跟她轉入屏風之內,幫着她更換衣物。

不過片刻功夫,吳若非便同尉遲霽明一道從屏風後面轉出,或許是她特別喜愛嫣紅、粉紅之類的顏色,新換的一套綢裙也同方才那套髒了的顏色相近,只是剪裁、修飾上有些區別罷了。

秋儀之正在仔細欣賞吳若非的綽約風姿,卻見她伸手請自己坐下,又倒上一碗茶,皺着眉說道:“公子,你可知道你已經闖了大禍了?剛才那個殷泰,可不是好惹的!”

秋儀之微微一笑道:“姑娘不必為我擔心,我也是有功名在身的,恐怕一個小小的無賴潑皮,還奈何我不得。”說著,便從懷中掏出自己的名帖,遞給吳若非。

吳若非接過名帖,掃了一眼,說道:“這封名帖倒是稀罕物,這川中箣竹和秦廣源先生的字,都不是凡品。沒想到這位公子,居然還是位縣爺,失敬了……”便將名帖還給了秋儀之。

秋儀之正在得意間,剛要開口謙遜兩句,卻聽吳若非又說道:“可壞就壞在公子這官身之上。若公子只是一介白丁,拖家帶口,跑了也就跑了,可偏偏身系一縣治安大任,可就不能一走了之了啊……”

秋儀之聞言,不禁疑惑道:“什麼?這個殷泰居然有這樣本事?”他忽然恍然大悟,“難道這個姓殷的,乃是江南道刺史殷承良大人的什麼親戚嗎?”

“是殷承良的獨子。”吳若非搖搖頭說道。

秋儀之卻自失地一笑,道:“在下剛剛同刺史大人爭吵過,沒想到竟又得罪了他的公子,唉!看來這金陵城並非我的福地啊!只是這殷大人雖同我政見不同,然而我看他卻也頗有儒風,怎麼居然教出這麼個逆子來?”

吳若非搖搖頭回答道:“殷承良倒也不算昏庸,只是老來得子,對這殷泰過於溺愛了。又加之他獨掌江南道已愈十年,在此處根基極深,儼然一手遮天。殷泰就是仗了他爸爸的勢力,才能在這裡無法無天的。”

秋儀之聞言,心中暗想:這殷泰知道自己身份之後,必然想盡辦法將自己驅趕出江南官場,自己這山陰知縣必然是當不成了;而自己倘若要自保,無非是向皇帝上一道秘密奏章就能做到的,可是經過這樣一段風波,自己的身份必然暴露,那這小小知縣也是一樣當不下去了。

想到這裡,秋儀之不禁長嘆一聲:“在下赴任還未滿月,不想就要去職還鄉,想必大漢開國以來,還沒有我這樣短命的知縣呢!”

吳若非卻不知秋儀之心裡想了這麼許多事情,只當他是捨不得這官位,便莞爾一笑道:“公子何必嗟嘆?小女子認識一人,或許可以幫公子想想辦法,出出主意。”

秋儀之只當這吳若非因是青樓之中的花魁,不免認得幾個達官顯貴,便道:“不知是哪位大人,居然能在殷刺史那裡說得上話。”

吳若非掩嘴笑道:“公子誤會了,我說的那人雖然功名利祿唾手可得,卻志不在此,甘心情願當一個隱士。他或許能有主意,幫到大人呢!”說著說著,吳若非臉上居然揚起紅暈來。

秋儀之聽她這麼說,語氣之中對這位隱士極為欽佩,便迫不及待地問道:“不知這位先生高姓大名,在下又可否當面向他請教呢?”

“這位先生別號‘半松’,從來都是深居簡出,旁人想要同他說句話都是極難的。不過小女子倒是同他有些交情,今日他就在書齋之中讀書,公子若是想見,現在就是能見着的。”吳若非說道。

秋儀之聽到“半松”二字,已然是一驚——原來這“半松先生”乃是極有名的一個才子,詩詞書畫無一不精,卻不屑於仕途經濟,有人稱之為孤傲狂生、有人稱之為國士無雙,總之是名氣極為響亮,便是秋儀之的師傅鍾離匡也是甚為推崇,不時提及。

於是秋儀之迫不及待地說道:“原來小姐竟然是半松先生的紅顏知己,真是……在下這就想前去請教,不知是否方便?”

吳若非聽到“紅顏知己”四個字,臉上又泛起紅暈,帶了三分嬌羞道、三分幽怨:“什麼‘紅顏知己’,怕是‘有緣無分’罷了。公子既然相去見他,嗯……他就在城西草堂之中,我看日頭尚早,現在前去,也不算晚呢!”

此話正合秋儀之心意,於是他們三人也不管正在逍遙的王老五,便聯袂從後面離開“絳雲樓”,便朝城西而去。

這絳雲樓乃是金陵城中數一數二的大秀樓,自備了車馬供樓中客人、姑娘使用,於是三人借了一車一馬——秋儀之趕車、吳若非坐車、尉遲霽明騎馬,一路便往那“半松先生”的草堂而去。

金陵乃是一座頗大的城市,一行人雖有車馬代步,卻也走了又小半個時辰,這才在一處山莊門前停下。

吳若非親自下車前去叫門,看門人顯然是對她已經十分熟悉的了,見她到來,問也不問就開門讓一行人連車帶馬走了進來。

進園下馬,秋儀之見此處莊園面積甚是廣大,便問吳若非道:“吳姑娘,這‘半松先生’也真是有錢,金陵城中這麼大一處莊園,少說也得要幾萬兩白銀才能置辦下來呢!”

吳若非點點頭,幽幽地說道:“這是他們家祖傳的莊子,沒花一文錢。”

秋儀之又道:“那麼說,這位‘半松先生’便是園主了咯?”

吳若非又點了點頭,算是答應,卻又沉默着向前走去。

秋儀之見氣氛尷尬,便挑個話頭道:“看來‘半坡先生’的品味也是不凡啊,怪不得能讓吳姑娘高看一眼。”

吳若非聞言,瞪大了眼睛,略帶驚訝地看着秋儀之,問道:“公子此話怎講?”

秋儀之便順着話題答道:“在下也曾到皇城御花園中赴過鹿鳴宴的,至於朝中幾位大佬的私家花園也進去觀賞過,卻不及這處園子有天然野趣。你瞧,這園中落葉並不用心打掃,只隨意撥攏到一邊,任其化為腐殖——看上去似乎有些懶惰骯髒,卻顯得這些刻意種植的花草,乃是自然生長而出,更顯出一種‘出於泥而不染’的脫俗氣質來。”

這點感悟,乃是前朝宰相楊元芷臨死之前才悟出來的,秋儀之現學現賣地從自己口中說出,自然令人刮目相看、耳目一新。

只聽吳若非用極佩服的語氣說道:“我也曾每每勸先生派人好好清理一下園子,他卻老是不肯,問他原因,卻總叫我自己體悟。我想了許久,都想不出這髒兮兮的有什麼好處,沒想到公子進園沒有片刻功夫,就看出其中真諦。唉!小女子自稱才識不下鬚眉,可今日真的遇上高人,才知道山外有山啊!”

秋儀之被她誇讚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我這也是經過先賢指點的……姑娘謬讚了。”

吳若非也寒暄道:“公子過謙了。無論如何,公子既然能有這樣的見識,那同先生必然心意相通,或許還能成為知己好友呢!”

身後的尉遲霽明卻道:“吳姐姐和叔叔說了這麼一大套,我怎麼就聽不懂呢?我倒是看這裡有山有水的,幾片場地也還算空曠,卻是個練武的好地方呢!”

尉遲霽明這般純真之言,頓時讓吳若非掩嘴嬉笑不止,秋儀之見狀,也跟着笑了起來。

於是三人說說笑笑,便繼續往園子深處走去。

走了有一盞茶功夫,帶路的吳若非卻緩緩停住腳步,對秋儀之說道:“公子看見前面那棵被天雷劈死掉一半的松樹了嗎?下面頑石上躺着的那個人,便是‘半松先生’了。他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脾氣急了些,我看他現在在睡覺,公子不如先等他醒來,若是惹到他生氣,那公子的事便也辦不成了。可好?”

秋儀之卻想:這“半松先生”名聲在外,絕不僅是書生意氣而已,若自己真的乖乖等他醒來,未免還未見面就落了下風……

他秋儀之也是個心高氣傲之人,想到這裡,便不去理睬吳若非的忠告,徑直往那半棵松樹下的頑石方向走去。

只見果然有一人,雙眼緊閉,四仰八叉躺在石頭之上——此人面目清朗,年紀在三十歲上下,臉上只留着三縷短須,氣質倒也脫俗,卻竟敞開儒袍,任由夕陽餘暉灑落在隨呼吸一起一伏的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