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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隊人馬在廣袤的平原上,緩緩向南行進。

這正是陽光明媚、草長鶯飛的好時光,和煦的春風溫柔地撫過人的面龐,讓人渾身上下都沉浸在一種極適意的氛圍當中,彷彿將心頭一切憂鬱和困擾統統洗盡了一般。

這隊人馬打頭的,乃是一個年紀不過二十齣頭的青年——他身材並不高大,卻騎了一匹矯健的駿馬;正是意氣風發之時,眉宇之間卻浮現出一股難以察覺的哀愁。

這青年端坐馬上,一手握着韁繩、一手抓着書本,也不認真閱讀,只是不時掃上一兩眼,又舉目觀賞沿路風光。

身後卻有一騎上前,在他耳邊說道:“公子,我們走了大半天了,也該喝口水,填填肚子了,是不是找個地方歇息一下?”說話之人虎背熊腰、面色黝黑,一看就不是尋常匹夫。

那青年聽了他的話,又抬眼看看日頭,說道:“好,你到前頭找個小店,就在那邊先休息休息吧。”

那漢子點點頭,鬆開韁繩,雙腿同時一夾馬腿,他胯下那匹甚通人性的駿馬便“潑喇喇”向前奔馳而去。

不過片刻功夫,漢子便已回來複命:“公子,前頭大榆樹下有個茶攤子,雖然不是什麼上檔次的好地方,卻也是十分乾淨,要不我等現在那別歇息一下。”

那青年全無所謂地點點頭,說道:“好!就依你,前頭帶路去吧。”

黑漢子所說的那棵大榆樹並不遙遠,一行人走了不過一盞茶功夫,就已到了那邊。樹下果然有個白須老頭兒支了個攤子,擺了幾套桌椅板凳,向過往行人販賣涼茶。

那老頭年紀雖大,卻也十分熱情,見來了越二十個顧客,趕忙起身迎上前去,招呼道:“來來來,各位客官走了大半天了,不如下馬來這邊坐坐?”

領頭的青年見此處茶攤擺設雖然簡陋陳舊,卻依然被擦拭得一塵不染,心中生出三分好感來,便對那老人說道:“好,我等就借貴寶地,稍息片刻好了。還請老人家倒幾碗茶來。”說罷,便滾鞍下馬。

這青年身後跟隨着的十八個大漢見狀,也都翻身下馬,將馬匹拴在路邊。

那老者見下馬的十幾個漢子一個個五大三粗、面目可憎,不免有些驚慌,忙對青年說道:“這位公子面相和善,看着像個讀書人。可是這些隨從怎麼都長得山賊似的,別惹出什麼麻煩來啊!”

那青年笑道:“這些人雖然面相難看些,卻也不是壞人,還請老人家不要在意。我等還要趕路,在此處喝口茶就走。”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兩一錠的銀子,隨手遞給老頭兒。

這老頭在此處販賣的涼茶,不過一文錢一碗,這一兩銀子足足抵得上他十天半個月的收項。

因此這老頭兒接過銀子,面露難色道:“公子這麼大一塊銀子……小的沒帶了剪刀,可沒法子找零啊!”

青年滿臉微笑,說道:“誰要你找錢了?你小心巴結着,多餘的錢就算給你的賞錢好了。”

那老頭聞言,立即眉開眼笑,千恩萬謝道:“老頭兒雖然老眼昏花,可一看公子就是個貴人。瞧瞧這派頭,不用說就是人上人,您指甲縫裡流出點兒來,就夠我們吃喝不完的了……”

他正滔滔不絕地奉承,卻聽一旁一個漢子嚷了一聲,道:“嘿!那邊的老頭子,先過來給大爺幾個倒茶,耽誤不了你拍我家公子馬屁!”

那老頭聽那人說話粗魯,嚇了一跳,忙道:“來了,來了。這位爺請稍安勿躁。”說著就要上前為他沏茶倒水。

那青年卻一把拉住老人,說道:“老人家不必搭理他們,只在這裡陪我說話就好。”又轉身對那喊話的漢子道,“茶碗茶缸都在這裡,你自己起身倒茶,就累斷了你的狗腿了嗎?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那粗壯漢子被這青年幾句訓斥,頓時打了焉,只好乖乖起身,自己舀了一碗茶喝。其餘人等見狀,也都不敢再招呼老人伺候,一個個自己動手取碗喝茶,又拿出隨身乾糧就這水往下吞咽。

那老人見這麼一大群粗野漢子,都對這面目清秀的年輕人俯首帖耳,越發覺得奇怪,連忙請這青年坐下,親自為他端了一碗茶過來,小心翼翼地問道:“聽公子口音,是北方人吧?這回南下,是要陞官,還是要發財?”

青年卻不答話,反問道:“老人家,這裡是哪處地界啊?”

老頭兒順口答道:“這裡算是淮陰縣地面,公子瞧見這棵大榆樹了嗎?據說是幾百年前一個仙人種下的,我們這村子,就照着這棵樹,取名叫大榆樹村了。”

青年點頭道:“新君擁立,減免天下錢糧。你們河南這裡是窮地方,去年又遭了兩番戰亂,皇上特旨,一下免了兩年稅收,這下日子好過多了吧?”

不想這老頭兒卻搖搖頭,說道:“國家大事,同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有什麼相關?免去錢糧,像我們這樣的窮人,又得不到好處,還不是當官的、當地主的收益最大?”

青年聽了,眉頭一皺,略加沉思道:“莫不是你們這裡又出了貪官污吏,違抗聖上旨意,擅自攤派?”

那老頭又搖搖頭,說道:“我們雖然不過是些小草民,卻也知道幽燕王爺當了皇帝,最恨貪官。他老人家剛剛登基就殺了幾個當官的,誰還敢撈錢?”

“那老人家這話又是什麼意思?”青年追問道。

那老人卻“嘿嘿”一笑,反問道:“聽公子的口氣,怕是上面派下來體察民情的官員吧?”

那青年聽了一怔,忙擺擺手,說道:“老人家哪裡話?我不過是進京趕考落第的舉人,策論做的不好,這才沒有高中。因此一路上注意些民生事務,打算三年之後再進京趕考呢!”

老頭兒卻答道:“你是當官的也好,不是的也罷,讓朝廷裡頭知道些這裡的情況,也是好的。且容老頭兒慢慢道來……”

老者自盛了一碗茶,喝了一口,潤潤喉嚨道:“皇上減免的稅收都是地稅,可佃戶貧農,還有我們這樣做小生意的,又都沒有土地,自然也就減不到我們頭上。誰手裡頭田多呢?還不是那些地主和當官的,他們免了田稅,又不肯減少田租。所以說皇帝減了錢糧,最後還不是都落到那些地主大戶手裡了?”

青年聽了,這才知道其中弊端,不禁愕然。

那老者嘆口氣,繼續說道:“可是皇帝身邊都是那些地主官員,又什麼時候能聽到我們這種草民百姓的聲音呢?要是公子下一科能高中狀元,記得把老頭兒這幾句廢話說給皇上聽一聽,我這輩子也就算沒白過了。”

青年沉思半晌,才道:“在下先謝謝老人家吉言了,他日我若有緣,定將這番話面呈聖上。”又笑道,“沒想到老人家在此看個茶攤,居然能有這般見識,可見真人不露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