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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儀之等人乘船南下,順道飽覽運河兩岸風光、沐浴和煦春光,又免了旅途辛苦,一路之上十分適宜。

可不料在橫渡長江之時,卻遇到橫風逆流,一條大船被滔滔長江蹂躪得毫無還手之力,更讓秋儀之這群不熟水性之人苦不堪言,就連他們隨行攜帶的那些馬匹也在驚嚇之下病倒了幾匹。

這幾匹馬可是秋儀之的寶貝疙瘩,見狀便忙令艄公水手就近靠岸,高價尋找郎中獸醫,精心醫治了十幾二十天,這才再次啟程南下,去山陰縣赴任。

江南道富甲天下,果然名不虛傳。

抬眼所到之處,無不長滿了水稻小麥;道路兩旁種了一排排齊整無比的桑榆樹木;便是僅有的小片空地,也都種植了各色蔬菜——絲毫不見其他地方隨處可見的荒蕪土地。

“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使之貧。古人誠不我欺也!”秋儀之騎在馬上默默吟詠道。

進了江南道首府金陵城,秋儀之便按規矩,要去拜訪江南道刺史殷承良。

江南道府衙門原本是本朝聖祖武皇帝巡視江南時候的一處行宮,修建得極是富麗宏偉,然而刺史殷承良卻不在此處辦公,而常駐在南京城一處名為“青崖觀”的道觀之中。

秋儀之按着府衙差役的指點,這才找到這處道觀。

道觀門前果然有哨兵看守,秋儀之通報姓名、遞上名帖、塞了賞銀之後,又等了許久,才在一名小道士的引領下進了這道觀大門。

不料這處這“青崖觀”卻沒有沒有半點道觀樣子,卻更像是一處修建得極為雅緻精細的園林。

這座園林小橋流水、曲徑通幽,方寸之間便設置了無數精美絕倫的典雅景緻,便是一樹一花、一草一木、一磚一石的擺放都經過了反覆推敲,真正到了多一份則嫌多、少一分則嫌少的境界。

秋儀之雖然年輕,卻也見過不知多少大世面,然而見到這樣人間仙境一般的園林景色,也不禁放慢了腳步仔細觀賞起來,心中卻暗想:“此處雖非自然形成,卻也絲毫沒留下人工穿鑿痕迹,比之皇宮御花園似乎有所不足,卻也遠勝老丞相楊元芷當年的府邸了。”

秋儀之走了有移時,才在一處清凈小屋前停下,卻聽帶路的小道士說道:“呶,殷大人就在那間書房裡了,你這就去拜見吧!”說完,卻站在秋儀之身前沒有離開。

秋儀之便拱手道:“多謝小道長引路了。”說罷便向書房走去。

那小道士見秋儀之沒有半點賜賞銀的意思,心中果然不快,罵了句:“吝嗇鬼!鄉巴佬!”扭頭便走了。

秋儀之也是耳根清明之人,聽到小道士這兩句罵,雖未動氣,卻也只能苦笑兩聲,繼續向前走去。

待到書房門前,秋儀之整理一下衣冠,略略拱手,朗聲說道:“恩科進士及第、欽點山陰縣令秋儀之,特來拜見刺史殷大人!”

書房之內出來聲音道:“不必多禮,秋大人就請進來吧!”

秋儀之輕輕推開大門,卻見一人年紀有四十來歲,身材欣長、面目舒朗、留着三捋長須,身穿素袍、頭戴儒巾,正手提一支湖筆,站在書案之前臨摹書法;旁邊則站了個四十歲上下的儒生,正在屏息觀看。

那寫字之人將一行字寫完,這才不緊不慢地放下筆,笑盈盈地對秋儀之說道:“哦,你便是秋縣令了。你這份名帖可不尋常,乃是用四川極好的竹材製成,至於上面這行字更是了不得,我猜乃是名士秦老先生的手筆吧?”

秋儀之見此人甚是風雅,又輕易說出自己名帖來歷,便已猜出此人身份便是江南道刺史殷承良,卻不知該如何應答,只回了一句:“正是。”又道,“大人便是殷刺史吧?下官這廂有禮了。”說罷便是一揖。

殷承良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卻繼續這份名帖的話題,說道:“秦老先生乃是一代名士,他的墨寶更是當世稀品。就算是朝中大佬要求他老先生一個字,也是極難得的。不知秋大人有怎樣緣分,竟能勞動他老先生為你寫了這麼長一行字?”殷承良一邊說話,一邊忍不住又提筆臨摹了一遍。

秋儀之忙答道:“下官乃是微末小吏,哪裡有這樣的福分?不過是下官的兄長同秦老先生有些姻親,這才替我求來了這行小字。下官原也以為沒什麼稀奇的,經大人這一點撥,才知道其中的價值!”

殷承良意猶未盡地放下筆,說道:“秋大人年紀輕輕,前途不可限量,當然不會執着於這方寸之物了,這份氣魄,老夫可是望塵莫及啊!”

這已是非常明顯的暗示了,要的就是秋儀之將自己這爿名帖贈予殷承良。

秋儀之是心思如何細密之人,自然聽出了這言外之意,只是這封名帖乃是兄長鄭淼臨行之前特意送給自己的,實在是不願割愛。於是秋儀之只當沒聽懂殷承良的話一般,謙遜道:“殷大人過謙了。下官乃是後生晚輩,大人這番話,叫我怎麼承受得起?”

殷承良聞言,知道是秋儀之不接靈子,臉上掠過一絲不快,隨即笑着起身,從一旁書架上取下一片巴掌大小的物件遞給秋儀之。

秋儀之接過仔細一看,竟是江南道刺史殷承良的名帖——只見這封名帖乃是用象牙打磨而成,上面書法卻是河洛王鄭華的親筆。

又聽殷承良笑盈盈地說道:“我這片名帖雖比不上秋大人的,卻也不是什麼俗物,願同大人交換,不知大人是否願意?”

站在一旁的那人也隨聲附和道:“殷大人這樣禮賢下士,也算是士林之中的一段美談了啊!”

要是按照官場風氣,秋儀之遇到這樣情況,定然要將自己的名帖奉上,至於殷刺史的這份也是萬萬不敢收下的。

然而秋儀之卻自有主意,極恭敬地將殷承良的名帖輕輕放在書桌案上,又隨手取過自己的那份收入囊中,說道:“下官是何等樣人,豈敢如此僭越?還請大人收回成命吧!”

殷承良見自己碰了個硬釘子,已是十分不悅,卻念及秋儀之畢竟是進士出身、朝廷命官,不便巧取豪奪,便只好“哼”了一聲,一屁股坐在交椅之中,沉着臉問道:“不知秋大人此來,所為何事啊?”

秋儀之見殷承良擺譜,便也正色道:“在下受了吏部指派,外放山陰縣令,這廂是來向大人報到的。”說著,便雙手將吏部文書呈上。

殷承良接過文書,看也不看,隨手放在一邊,問道:“殷某就在這窮鄉僻壤,許久未曾領略掄才大典盛況,不知秋大人高中第幾名啊?”

秋儀之拱手道:“下官點中二甲第六名!”

殷承良笑道:“原來是大漢前十名的大才子,外放到山陰縣可真是屈才了啊!”心裡卻想:看你這個不識時務的樣子,怪不得入不了翰林院,看你這輩子前程也就如此了。

殷承良這句冷嘲熱諷甚是刻薄,竟讓秋儀之一時想不出不卑不亢的反駁之語來。

卻聽殷承良又接著說道:“既然是天子門生,聖人學徒,怎麼竟一點禮儀規矩都不懂呢?”

秋儀之聽了一怔,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失禮之處,便道:“還請大人指教。”

殷承良又“哼”了一聲,卻自持身份不願回答,卻對一旁站着那人說道:“蔡大人,你是越州知州,秋大人這山陰知縣是你的屬下。這點禮儀,不如就煩勞你指點指點吧。”

秋儀之這才知道這個點頭哈腰之人,原來就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剛要行禮,卻聽這越州巡撫蔡敏語氣極為生硬地說道:“見了刺史大人,難道不懂得下跪參拜嗎?”

秋儀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殷刺史求名帖不成,便要在上下禮儀上做文章,好扳回一城。

然而秋儀之自小就被當時還是藩王的當今聖上鄭榮認為螟蛉義子,平生除了皇家的幾個長輩之外,只拜過師傅鍾離匡、老丞相楊元芷等寥寥數人而已。他又生就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爭強好勝的個性,又豈能向這殷承良下拜?

索性秋儀之出京之前,為此事專門向鄭榮請了一道聖旨。

於是他不慌不忙,從懷中掏出一隻精心包裹的小匣子,在殷承良和蔡敏疑惑的目光下緩緩打開,從中取出一張用黃綾裱好的紙,依舊十分恭敬地遞到殷承良的面前。

殷承良帶了二十分的不解,接過紙張,剛看了一眼,便嚇得立即站起身來,將這巴掌大小的一張紙高舉過頭,“噗通”跪在地上,拜了三拜,高呼:“萬歲萬萬歲!”

身旁的越州巡撫蔡敏大惑不解,忙問:“殷大人,你這是做什麼?”

殷承良怒視他一眼道:“這是聖旨,你不得無禮,還不過來參拜?”

蔡敏聞言大驚,膝蓋一軟,也朝着那張毫不起眼的紙張跪了下來。

行過大禮之後,殷承良才將手中那張紙遞給蔡敏,蔡敏哆嗦着接過,手掌平坦捧在手心裡觀看,唯恐將這紙張捏破了。

只見這張小小紙片之上,只寫了短短一行小字:“秋儀之遇官不拜”和落款“欽此”二字,倒是旁邊一個刻了篆書“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印章佔據了紙張大部分的面積。

“傳國玉璽!”蔡敏城府遠不如刺史殷承良深厚,不禁驚叫起來。

殷承良見蔡敏這幅驚惶的樣子,心中頗有三分不屑,於是定了定神,起身從蔡敏手中取過紙張,甚為恭敬地奉還給秋儀之,換了一副表情詢問道:“皇上既有這樣旨意,我等微末小吏,自然受不得秋大人一拜了。”

秋儀之接過聖旨,重新封存在小匣子內,又小心藏入懷中,這才說道:“兩位大人的官聲人品,學生都是極佩服的,無奈聖上有這樣旨意,學生卻不敢違逆,只好有所失禮了!”

殷承良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又接着問道:“只是其上未寫明原因,不知聖上為何又此旨意,還請秋大人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