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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儀之見眼下這番情景,已是惶恐萬分,心中不住地懊悔:自己千算萬算,終究百密一疏,若當初能夠想到要先派一哨人馬,佔住黃河渡口這緊要關節,也不至於落到這進退維谷的地步。

屋漏偏逢連夜雨,正在秋儀之一籌莫展,正待請教義父、師傅之時,卻見安河鎮方向揚起一大片煙塵,耳中又隱隱約約間傳來馬蹄蹬踏地面發出的低沉轟鳴。

眼下是前有黃河天塹、後有朝廷追兵,真是到了山窮水盡之地!

秋儀之想到這裡,心中不免暗暗叫苦,卻依舊指揮麾下一百餘人臨河擺下陣勢,以做困獸猶鬥。

這群官軍來勢極快,不到片刻功夫便已趕到黃河岸邊。

秋儀之坐在馬上凝神細觀,見這群人馬少說也有四五千人,自己手下這群疲兵若是同他們硬碰硬,便猶如以卵擊石。於是他又趕忙尋找對方行軍列陣中的破綻,只求能找個弱點衝殺出去,重新遁入慶州,再從長計議。

可沒想到朝廷這支隊伍卻同方才攔阻在自己面前的安河鎮守軍大不相同——只眨眼功夫便已經排列成半圓陣型,將秋儀之這哨人馬包圍在黃河旁邊——期間陣容嚴整、旌旗分明,竟沒讓秋儀之找到半分紕漏。

秋儀之這才知道,自己是遇上了真正的對手,心中已然絕望,只覺得這黃河之畔便是自己葬身之地。

然而已穩操勝券的官軍卻遲遲沒有行動,卻見一員武將從戰陣之中從容走出,朗聲說道:“幽燕王爺可在其中?”

秋儀之耳中聽得清楚,抬眼見這員將領——身披金盔金甲,內着一件猩紅戰袍,坐下一匹棗紅色高頭駿馬,右手倒提一桿銀槍,左手按在腰間寶劍之上;看上去有四十來歲年紀,長得卻是面大方顎、兩頰豐潤,三捋長須隨風飄動,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好一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軍人模樣。

坐在車中的幽燕王鄭榮聽到他的聲音,忙從車中鑽出,勉力支撐起身體,站在車轅上說道:“本王在此!原來是戴鸞翔、戴元帥來了,你我怕是有十年不見了吧?”

秋儀之這才知道,眼前這人,便是大漢朝廷之中唯一可以同自己的義父相提並論的名將——禁軍前將軍戴鸞翔。又因禁軍不同地方普通節度軍,因此統領禁軍四營的“前後左右”四名三品大將,也常常被尊稱為元帥。

卻見戴鸞翔聽言,不慌不忙地在馬上作揖道:“在下本來不過是王爺手下一員偏將,本應大禮相見,然而甲胄在身不便全禮,還請王爺恕罪。”

鄭榮身體依舊十分虛弱,輕咳兩聲,繼續說道:“你我都是行伍中人,這些虛禮何必放在心上?然而今時不同往日,昔日你我是戰友兄弟,今日卻要兵戎相見,這世事無情,真是令人難以預料啊!”

戴鸞翔聽了,卻似鬆了一口氣,說道:“王爺知道就好,末將也是受了當今聖上的旨意,要請王爺回朝去。還勸王爺能夠謹遵聖旨,不要在此大動干戈。在下雖然只是一員微末小將,卻也敢保王爺回京途中無人敢來作踐。再說王爺忠孝之名,天下皆知,末將回京之後,也必有本章上呈天聽,為王爺辯白。”

雖說是兩軍對壘,但戴鸞翔離開鄭榮只不過二三十步距離,口中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地傳到鄭榮耳中。

鄭榮聽他話雖然說得客氣,但語氣十分堅定,似沒有半點回還餘地,便嘆了口氣道:“戴元帥一番好意,本王心領了。但當今皇上就未必肯聽元帥一言。本王雖然不才,卻也不甘心做俎上魚肉。”

戴鸞翔聽了,回答道:“有道是天恩難測。記得當年突厥南下,末將隨主帥敗退,喪師辱國,眼看就要連坐大罪。這時王爺上書北闕,盡陳利害,先帝英明,即恕我等之罪,讓末將戴罪立功。此事歷歷在目,末將不敢有半點忘懷。”戴鸞翔說著說著,似乎有些動情,頓了頓又道,“王爺功勞遠在末將之上,今所犯又只是小過,只要王爺同皇上謹慎解釋,想必自有恩旨。”

鄭榮擺擺手道:“就是這話。以本王之功、皇叔之親,當今皇上依舊要下狠手處置。戴元帥雖是朝廷支柱,然而‘人孰無過’,到時偶犯小罪,聖上雷霆之怒降臨下來,恐怕已無人替元帥辯白了。本王現在雖已走投無路,但也還要在此勸元帥一句,要早做打算、莫要自誤啊!”

戴鸞翔原本是想憑三言兩語勸說鄭榮回去,免動一場干戈;可不料鄭榮接過話頭,竟在勸自己要留條後路。他雖然一向以文武全才著稱,但口才畢竟比不上自幼飽讀詩書的鄭榮,話至於此,竟然一時口訥,坐在馬上無言以對。

正在氣氛微妙之際,從戴鸞翔身後閃出一馬,馬上之人手裡拿着令旗,扯着嗓子呵斥戴鸞翔道:“你在這裡嘮嘮叨叨還沒完了。皇上聖旨是叫你拿鄭榮回去,你便動手就好了,哪裡來這麼多廢話?”

眾人都注目朝那人望去——見此人長得白白胖胖,右頰上長了蠶豆大小一塊黑記,下巴上卻沒有半根鬍鬚,說起話來眉飛色舞,顯然是一個宮內的太監——不禁投來鄙夷的目光。

戴鸞翔對此人倒甚是恭敬,聽了他的話,嘆口氣朝鄭榮這邊高聲說道:“王爺也看到了,末將現在身負聖旨,不敢再有半點徇私,既然王爺不肯跟我回京,那末將就只好得罪了。”說罷,又嘆了口氣,舉起手中銀槍便朝後一指。

眾官軍見了戴鸞翔號令,齊齊高呼一聲“得令!”,便慢慢向鄭榮、秋儀之等人圍攏過來。

秋儀之身處重重包圍之中,見這四千餘禁軍步伐齊整、口號鮮明,排山倒海般緩緩壓了上來,心中也暗暗讚歎這戴鸞翔治軍嚴謹如此,真不愧是大漢名將的稱號,恐怕今日自己這條性命便交代在這裡了。

秋儀之正在絕望之際,忽然想起身邊的尉遲良鴻,忙問道:“兄長武功蓋世,不必在此陪小弟玉石俱焚,自己逃命去吧!”

尉遲良鴻苦笑一聲,說道:“愚兄輕功雖也有些信心,但一躍也不過三丈距離,掉在官軍陣中,他們一人一刀便將愚兄斬為肉泥。唉!人生在世不過白駒過隙,此番隨着賢弟能有緣見到幽燕王和戴元帥兩位朝廷柱石,也算不枉此生了。”

秋儀之聽尉遲良鴻雖然也是束手無策,然而語氣卻十分平和淡定,大有視死如歸的英豪之氣,因此也稍稍定心。可秋儀之又眼見禁軍壓上前來,似乎已經能夠感受到對方口中呼出的熱氣,瀕死前的絕望又再次湧上心頭,讓他情不自禁地握緊寶刀,只求與面前敵手拼個你死我活。

正在眾人幾近絕望之時,忽然從黃河之中射來一支利箭,劃破長空,直射入官軍陣中,掉落在一名站在頭牌的禁軍步兵的銅盔上,“當”地一聲彈開出去老遠。

然而秋儀之離開這倒霉的禁軍只有不到十步距離,彈出的利箭正好落在他的馬前,忙低頭一看——見這支短箭長有四寸八分,以白臘為桿、紅漆為衣、雁羽為翎,只有箭頭不知飛去何處了——正是幽燕道軍隊所用硬弩射出的箭矢。

“原來是幽燕道援軍來了!”秋儀之腦海之中剎那間閃過這個念頭,慌忙命令眾人:“統統下馬,匍匐在地!”一面說,一面極狼狽地滾下馬鞍,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眾人聽他在這生死攸關的當口,竟會下這條莫名其妙的軍令,但見他立即趴在地上,便也不再猶豫,紛紛下馬,卧倒在地一動不動。就連坐在馬車之內的鄭榮、鍾離匡兩人,也都在旁人攙扶之下仰卧在泥土之上。

對面的禁軍原本心中對幽燕精兵有所顧忌,想着本方雖然人多勢眾,但也不可掉以輕心,卻見對方忽然全部躺倒在地上,都不由自主地一愣,放緩了腳步。

在中軍指揮的戴鸞翔見到這番情景,也是一怔,但他畢竟久經戰陣,迅疾反應過來,高聲下令道:“敵軍已放棄抵抗,眾軍還不上前,更待何時?”

前排禁軍聽到號令,重新開始行動,跨上幾步,便要擒拿躺在最前面的秋儀之。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黃河之上飛蝗一般射來無數箭矢,箭矢沒有平射而來,從已躺倒在地上的幽燕軍兵背後划過,直往官軍陣中撲來,轉瞬之間已射倒了百餘名兵士。還未等禁軍反應過來,第二陣箭矢又鋪天蓋地地飛來,毫不費力地又射入一百餘名士兵的體內。

戴鸞翔見了,連忙向前方極目遠眺,竟見黃河之上不知何時一字排開無數戰船,隱約間見這每艘戰船之上均站了無數兵士,執弩搭矢,在向這邊瞄準射擊,而戰船桅杆之上則分明懸掛了幽燕道旗號。

幽燕弩機強勁有力,戴鸞翔是早有耳聞的,然而目測這些戰船離開黃河岸邊少說也有一百步距離,居然選擇平射,且依舊能夠有如此威力,卻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於是趕忙令身邊傳令官敲響手中銅鈴。

擂鼓而進、鳴金而退,這是自古以來的軍制。

戴鸞翔麾下禁軍聽見號令,連忙高舉手中盾牌,慢慢有條不紊地向後撤退,退開百來步之後,終於站定腳跟,重新排列陣型,嚴陣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