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正當官軍稍稍退卻之時,五艘幽燕道大船已藉著風勢,迅速靠在渡口碼頭上。船舷上各放下四五條跳板,一眨眼功夫,已有無數士兵身着幽燕道紅色軍服,手持巨盾短劍便在河邊列隊。又緩緩向前推進,立在官軍面前只有百來步之處,方才停下與齊對峙。

秋儀之趴在地上,艱難地抬頭觀察,一見這群士兵的衣着兵器,便知道這是幽燕軍中聞名天下的主力步兵——“當矢營”,一顆懸着的心頓時放下一半,探頭探腦地站起身子,躲藏在當矢營身後。他又踮起腳尖向四周張望,見方才趴在地上的諸人也都已經直立起身,除了渾身山下都沾滿污泥,顯得有些狼狽之外,並沒發現有什麼人受傷,終於算是咽下了這顆含在嘴裡的定心丸。

眾人九死一生從京城洛陽之中逃離出來,又幾乎齊齊殞命在這黃河岸邊,可偏偏天無絕人之路,幽燕道的援軍及時趕到,將他們從懸崖旁邊救回,無不額手相慶。

又見大船之上,快步走下一員小將,急匆匆走到鄭榮身邊,一把將他攙扶住,口中帶着哭腔說道:“孩兒來遲一步,讓父王受驚,真是不孝之至!不孝之至啊!父王此番進京,真是受苦了,早知如此,孩兒寧可以身替之……”

秋儀之見此人正是鄭榮三個兒子之中同自己最要好的第三子鄭淼,便也趕忙迎上前去,也不多寒暄,只打斷他的話說道:“眼下還不是謝罪的時候,還不趕緊護送義父、師傅及其他諸位上船!”

鄭淼聽了秋儀之的話,終於壓抑住這份由悲痛、憤怒、慶幸融合在一起的複雜情緒,定了定神,說道:“事不宜遲,還請父王先行登船,此處孩兒自會應付!”

鄭榮聽了,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伸手拍了拍鄭淼的肩膀,口道:“好!好!”話未說完,便已癱軟下去。

鄭淼見了一驚,連忙揮手招呼過幾人,吩咐先抬鄭榮上船,餘下諸人再緊跟着上船回家。

一路從京城洛陽逃來此處的這一行人,倒也不是心懷怯懦,實在是疲乏不堪,就等着鄭淼下令回撤,齊聲答應一聲,便簇擁着鄭榮登上戰船。不到一碗茶功夫,黃河岸邊滯留的一百餘人便都已經撤至戰船之上,心裡卻都還不放心,趴在欄杆上觀察岸邊動向。

只有秋儀之、鍾離匡兩人沒有隨眾人一道上船,而是鼓起最後一點精神,站在鄭淼兩側,只聽鍾離匡說道:“對面的戴鸞翔不可小覷,你還需謹慎應付,只要將此處這群當矢營的兵士安然撤回幽燕,便是大功一件了!”

鍾離匡此言,正說到秋儀之心裡。他方才見戴鸞翔所掌的禁軍進退之間頗有章法,即便突然遭受襲擊,也能有序後撤,不給對方任何一點乘亂取勝的機會,實在是不愧“海內名將”的聲名。

鄭淼也見對面官軍軍容威武、旌旗鮮明,不敢有半點掉以輕心,於是手中令旗向上一舉、又向身後幾艘戰船方向一指,當矢營便舉着盾牌,緩緩有序地向身後倒退而去。

對面的戴鸞翔雖有意指揮手下禁軍上前擒拿,但見幽燕軍隊陣容齊整、進退有度,除了暗自不住讚歎幽燕軍隊果真不負“天下強軍”之名外,便只好約束手下不可輕敵冒進,以免滅頂之災。

戴鸞翔雖還能指揮若定,他身邊那個監軍太監卻早已沉不住氣,齜牙咧嘴地嚷道:“戴元帥,幽燕王爺馬上就要跑回去了,還不趕緊下令捉拿啊!”

戴鸞翔對這太監倒也客氣,解釋道:“公公,你看對面的便是幽燕王麾下有名的‘當矢營’,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我等兼程而來,兵士身上都未着重甲,若是與他正面交鋒,便與自殺無異。你再看黃河上那幾艘戰船,上面的弩手都已向我這邊瞄準。即便我等能靠人多勢眾,殺敗當矢營,到時候對方萬箭齊發,也必是玉石俱焚啊!”

那太監卻滿不在乎,道:“雜家不知道這麼許多。只知道誤了皇上的聖旨,不是小事。至於這些苦當兵的死幾個算得了什麼?”

戴鸞翔還未答話,他身邊幾員副將卻已都被這幾句話激怒,剎那間十幾隻眼睛,放出憤怒的眼神盯着那太監。

那太監被眾人看得渾身難受,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動一下,捏着嗓子罵道:“怎麼了?你們瞅着雜家作甚?告訴你們,雜家是奉旨的欽差,違了雜家的命令,便是造反!”

話音未落,方才那幾員偏將卻絲毫沒有膽怯,依舊直盯盯瞪着這白胖太監。

戴鸞翔眼見這太監犯了眾怒,忙打個圓場道:“有道是‘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戰場之上兵凶戰危,形勢隨時都有變化,自然有打得贏的仗、也有打不贏的。當今皇上英睿,想必也能體諒我等的難處。若是要怪,便只能怪戴某出發時候倉促了些,沒有攜帶重甲弓弩,這才讓王爺安然渡河而去。”

那太監聽了一愣,心裡卻明白:幾日前戴鸞翔接旨追擊鄭榮之時,原本是打算帶好輜重裝備再出發的,卻拗不過自己這個監軍太監的不斷催促,這才匆忙領軍出擊,因此這放虎歸山的罪名說到底還得自己頂上。

想到這裡,這太監終於滿不服氣地“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於是幽燕軍隊趁此機會,全部登上戰船,船上河工聽得一聲號令,便撐開戰船,迎風掉頭,使出逆水行舟的本領,在寬闊的黃河之上不斷划著曲線,向幽燕道而去。

秋儀之站在鄭淼身邊,見遠處的安河鎮逐漸被地平線吞沒,長舒一口氣,似乎要將這半個月來全部的疲憊、苦悶、憤慨、憂鬱全部吐盡在這黃河之上,口中卻道:“三哥,你看着這戴鸞翔元帥知進知退,指揮得滴水不漏,我等今後恐怕與其必有一戰,便不知如何應敵。”

鄭淼也極目遠眺後方,說道:“兄弟此番辛苦了,能夠將我父王從龍潭虎穴之中救出,為我等兄弟盡孝,真可算是我等的恩人了!來來來,先請受我一拜!”說罷,雙膝一軟,便叩拜下去。

秋儀之見了一驚,連忙俯下身子,一把將鄭淼攙扶起來,說道:“三哥何須如此?義父帶我恩重如山,若是有難,小弟定當捨身救之,此為人子本分,可當不起這一拜啊!”

鄭淼還想誇讚幾句,卻聽身後出來女子聲音:“三殿下就只謝秋儀之這一人嗎?”

鄭淼連忙回頭,見渤海來的憶然郡主身着一身戎裝,雙手叉腰、撅着嘴巴站在自己身後,便莞爾一笑,朝憶然一拱手道:“好郡主!你這話說得沒錯,那就先受在下一揖吧!”他同憶然年齡相近,幼時也常在一同玩耍,與憶然的關係也是極好的。

憶然卻似乎不領情,說道:“我有什麼功勞,不過是跟着到處瞎跑罷了。你果真要謝,還是先去謝謝天尊教的溫聖女吧!”說罷,轉身便走了。

鄭淼站在原地,愣了半晌,還是想不透憶然這話中含義,問秋儀之道:“憶然郡主這話什麼意思?此事又同天尊教有什麼關係?”

秋儀之嘆口氣道:“三哥無須理會她,郡主發脾氣又不是一回兩回了。至於天尊教之事,回到廣陽小弟自會向三哥解釋。”說著,話鋒一轉,“義父在刑部大牢之內遭了暗算,又顛簸了一路,身體虛弱,小弟心中不安,我二人還是先請安探視去吧!”

鄭淼覺得秋儀之說得有理,點點頭,便領秋儀之來到甲板上一座木屋之前,衝著房門高聲稟道:“孩兒鄭淼、秋儀之來為父王請安了!”

“你們都進來吧!”房間里傳出的卻是鍾離匡的聲音。

鄭淼趕忙推門入內,見鄭榮躺在床上已昏睡過去,鍾離匡則坐在一側為其搭脈,便輕手輕腳走到兩人身邊,問道:“師傅,我父王身體如何?”

鍾離匡又搭了一會兒脈,將鄭榮露外面的手腕重新塞在被褥下,這才抬頭答道:“王爺出京之時便脈象虛弱,經過這一路波折,脈象愈加紊亂。不過王爺自幼習武,打疊得一身好筋骨,只要悉心調養,不過半月,便可恢復元氣了!”

鄭淼和秋儀之聽了,這才稍微放心。鄭淼便又對鍾離匡說道:“師傅此行也受苦了,想必也已是筋疲力盡了吧!眼下我等是逆水、逆風而行,要渡過黃河,總還要一整天,還請師傅先歇息去吧。”

鍾離匡點頭道:“你二人有這份孝心,為師心中已是十分欣慰了。然而我等現在雖已脫離險境,但日後的事務更加繁忙,特別是幽燕道防守的軍務,更是十萬火急,不能有片刻遲緩。來,師傅這就給你們講講,你們參酌得去辦吧。若是有什麼紕漏,王爺怪罪下來,就算在我身上好了。”

沒想到鍾離匡話音未落,鄭榮卻蘇醒過來,說道:“鍾離先生請講吧,本王就在這裡躺着聽。”語氣有些有氣無力,但口齒依舊十分清晰。

於是鍾離匡點點頭說道:“那學生不才,還請王爺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