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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無論是對幽燕大軍,還是朝廷官軍而言,都已談不上什麼戰術,敵我雙方各自廝殺在一起,再也沒有任何陰謀詭計施展的餘地。

整座潼關上下化為一座血肉磨坊,就看雙方誰的血更多、肉更厚,能夠堅持到對方率先倒下。

首先倒下的是朝廷官軍。

官軍腹背受敵,士氣又反反覆復收到打擊。雖然有老將白文波在關牆之上親自投入肉搏,然而關下卻是群龍無首。

反觀幽燕道大軍,不僅王爺鄭榮就在關前高樓之中發號施令,兩個兒子鄭森、鄭淼及麾下兩員最為得力的幹將也都在一線指揮。

這幾人在歷年的作戰當中,都已積攢了豐富的作戰經驗,已成長為各有所長卻毫不遜色於大漢任何一員戰將的優秀將領。尤其是討逆將軍崔楠,頭上、肩上都已受了輕傷,卻依舊親冒矢石突破潼關大門,在陣前同朝廷官軍短兵相接,極大地鼓舞了士氣。

幽燕王鄭榮也知道崔楠所率的先頭部隊,乃是幽燕大軍攻破潼關的關鍵所在,不斷派出精兵給予支援,終於將局勢慢慢轉向有利於自己的一方。

兩方在潼關之下廝殺了整整三個時辰,從巳時一直殺到未時。鄭榮自己草草用過午飯之餘,想到陣前將士此刻也必是飢饉不已,便忙令鍾離匡趕緊將糧草運送上去。

鍾離匡卻見潼關東側那座鎮子之中,開了不少飯館客棧,便命人多付銀兩,將其中肉包、醬肉、點心等精細食品,統統購買下來,統一蒸熟之後,不惜代價送到崔楠那邊。

崔楠不愧也是一員名將,在同敵軍近身纏鬥之時,居然還有餘力將前線兵卒輪換下來,回到潼關門洞之中用餐。這些士兵酒足飯飽之後,精神氣力便迅速恢復,重新投入戰鬥。

可朝廷官軍那邊卻沒有這般好待遇,白文波努力抵擋幽燕大軍的進攻尚且不及,哪裡還有心思加強後勤?於是大多數官兵便只能空着肚子,勉力抵擋。

終於不知官軍之中哪個飯量大的吼了一聲:“媽的!老子在這裡賣命,上頭也不送點吃的過來,老子不幹了!”說罷,拋下手中軍刀就往回走。

他這一走不妙,大批禁軍官兵也跟着紛紛撤離。混雜在官軍之中的幽燕兵士見狀,也乘機高聲起鬨。

一時之間,官軍將佐再也無力約束兵士,官軍陣腳頓時大亂。

崔楠豈能放過這樣難得的良機,一聲不吭便殺入敵陣。他身邊侍衛、親兵見了,也忙護衛在左右,同敵軍廝殺。幽燕將士見主將尚且這樣不惜命,士氣頓時高漲起來,呼喊口號便向官軍殺去。

朝廷官軍再也無力抵擋幽燕大軍的突擊,終於一鬨而散,潰敗下去。

崔楠向來以進攻犀利著稱,追擊敗軍更是不留情面。可他眼看潼關之下滿地的屍體、傷病和鮮血,終於長嘆一聲,只叫麾下兵士鞏固防線,不再揮軍追擊。

依舊在潼關頂上作戰的禁軍眼見關下同袍跑了個一乾二淨,士氣頓時奔潰,不再抵抗,統統拋下兵器跪地投降。

領軍拼殺的白文波見大勢已去,也終於放棄抵抗,也不舉手投降,只領着身邊幾個忠誠親信,坐在關牆一旁的沙包之上,等候幽燕王鄭榮發落。

被白文波軟禁的秋儀之,在潼關箭樓之內,將整個戰事發展看了個清清楚楚。他見幽燕大軍已將整個潼關拿下,這才不慌不忙地帶領尉遲良鴻、趙成孝等人,從箭樓之內走出。

原本負責看守他的朝廷官兵,早已跑得一個不剩,於是秋儀之在眾人簇擁之下,正要從容下關迎接自己的義父——幽燕王鄭榮。

然而未待秋儀之下關,卻遇見了自己的三哥鄭淼。

原來是鄭淼知道依自己父王的脾氣,必然第一時間上潼關視察戰況,他又唯恐關上還有朝廷官軍未被控制,容易發生意外,便親自領軍上潼關掃蕩,這才在半途之中遇到秋儀之。

鄭淼同秋儀之兩人雖不是親兄弟,卻是從小一塊兒長大,情分非比尋常。然而秋儀之今年以來先是奉命南下討伐天尊教叛亂,又幾次冒了生命危險深入京城洛陽龍潭虎穴之中辦事,這兄弟二人實是聚少離多。

因此鄭淼見自己義兄弟竟出現在這裡,心中驚喜異常,幾步趕上前來,握住他的雙手,上下打量好幾遍,見他完好無損,這才笑道:“賢弟真是深不可測,我等在關下奮力拚殺,賢弟居然穩坐釣魚台……”

鄭淼性格素來沉穩,不過勉強打趣一句,便想到秋儀之此行實是九死一生,不禁哽咽道:“賢弟忠心為父王辦事,愚兄也是佩服的。只是不可再如此弄險了……”

秋儀之知道鄭淼好意,便點頭道:“小弟知道了……”又道,“我義父王爺,是否也在關下?小弟正好前去拜見。”

鄭淼稍稍平復下心情,答道:“父王正在關外高樓之上指揮。想必不久就會登樓視察,賢弟這就去拜見好了。愚兄還要清理戰場,就不相陪了。”

秋儀之聽了,想想與其現在就下關,還不如等鄭榮上關之後,同鄭淼一同拜見,也好說話些,便笑着對鄭淼說道:“既然這樣,那也不急於一時。小弟對潼關情況還略知道些,不如先協助兄長,做好清理潼關事務,靜候義父王爺駕到吧!”

鄭淼知道自己這位義兄弟主意大,也不勉強,笑道:“這樣也好,那就承蒙賢弟指教了!”

潼關之上官軍抵抗得甚是激烈,投降得卻也乾脆,早已一個個將手中兵器拋棄,站在原地,等候幽燕大軍發落。

幽燕軍隊軍紀嚴格,絕無殺降虐俘之事,只將官軍兵卒繳械之後,打亂原來編製,再用繩索捆綁在一起之後,便押下關去尋找住所看管起來。至於其中的將佐,更是以禮相待,連繩索捆綁都免了,只不許他們交頭接耳罷了。

秋儀之見鄭淼這番處置得十分妥帖合適,心中十分佩服,卻道:“話說禁軍後將軍白文波還在關上,不知兄長如何處置?”

鄭淼皺了皺眉頭,道:“白將軍乃是軍中素有威望的老將,非我兄弟二人可以擅自處置,只有等父王到此,才能發落。”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我等也要先撫慰幾句,乘機問問白老將軍有何打算。我兄弟二人也好有個準備。”

秋儀之心想自己這位三哥辦事果然周到,難怪深得義父喜歡了,便拱了拱手道:“全憑兄長安排。”說罷,便領了鄭淼,往白文波所在之處走去。

老將軍白文波頹然坐在一個大沙袋上,腦袋無力地耷拉下來,臉上帶着漠然無力的表情,好似又年老了十歲。

秋儀之見白文波這幅神情,又想起他今天早晨還一副趾高氣揚、目空一切的樣子,心裡不免有些得意,便上前幾步,微笑着說道:“白老將軍,別來無恙?”

白文波抬頭見到這幽燕王派來的探子一副輕佻的神態,自尊心受到巨大打擊,瞬間“騰”地站起,一把揪住秋儀之的衣領,將他提在半空。

白文波是武狀元出身,這一出手極為迅速突然。而秋儀之在幽燕軍中雖然也練過兩手,又經過兄長尉遲良鴻的指點,然而拳腳功夫也不過平平而已。因此電光火石之間,便被白文波制服了。

護在秋儀之身邊的尉遲良鴻見狀,忙揉身上前,一把捏住白文波的手腕,讓他動彈不得。

白文波武藝高強,即便已近古稀高齡,身上功夫卻沒有絲毫退步。可是被眼前這個看似斯文的年輕人單手抓住,便渾身上下使不出勁道來,眼中也不由得露出吃驚的神色。

秋儀之卻知道自己這位武林盟主兄長的手段,努力扭過頭說道:“白老將軍不過跟我開個玩笑,兄長萬不可冒犯啊!”

尉遲良鴻被秋儀之這麼一說,便不敢用力以至傷了白文波,卻也沒有鬆手——三個人就這樣極狼狽地糾纏在一起,顯得十分怪異。

站在一旁的鄭淼剛要挺身勸解兩句,忽聽關牆一側傳來一聲清脆嘹亮的嗓音:“儀之怎麼又得罪了白文波白老將軍了?還不快叩頭謝罪?”

眾人都循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幽燕王鄭榮穿了一身戎裝,領着謀士鍾離匡及次子鄭森二人,邁着極輕健瀟洒的步伐,款款走上前來。

秋儀之見義父鄭榮面色紅潤,比之在幽燕道時候精神更加爽朗,心裡高興,使勁掙脫白文波一隻大手,快步走到鄭榮跟前,笑着說道:“儀之好久不見義父,正思念得緊,看義父紅光滿面,我也心裡放心。這就先給義父請個安吧!”說罷,倒頭就拜。

身後的鄭淼、尉遲良鴻、趙成孝等人,也跟着叩下頭去。

鐵塔似站着的白文波聽秋儀之一口一個“義父”叫得親熱,一時摸不着頭腦,索性偏過頭去,就當沒看見鄭榮。

鄭榮剛剛拿下潼關,打通直搗京城的最後一道防線,正是心情舒暢之時,便抬手叫秋儀之等人起身,卻不同他們說話,反而徑直走到白文波跟前,笑道:“白老將軍受驚了,可曾記得我鄭榮?”

幽燕王鄭榮當面來問,白文波再也不能裝瘋賣傻,轉過腦袋挺胸答道:“王爺本就大名鼎鼎,又發了一道所謂‘討逆’檄文,眼下又拿下潼關,正是威震華夏之時,老朽怎麼不認得?”說罷,又偏轉過頭去。

鄭榮聽出白文波話語之中的嘲諷之意,莞爾一笑也不接話,卻道:“白老將軍同孤也是故人了,何不就在我麾下幫忙,再也不要為鄭爻這個昏君賣命了。”

白文波同鄭榮的交情,不僅遠不及戴鸞翔來的深厚,說到底還有些齟齬在其中。

原來白文波出道成名極早,在鄭榮成年之前,便已是大漢朝中數一數二的名將了。然而鄭榮乃是正正經經的龍子鳳孫,掌兵之後又極有戰績,加之戴鸞翔隨之崛起,硬是將白文波這員幹將手中的兵權奪了個乾淨。

白文波今年六十八歲,可自其四十三歲之後,就再也沒有做過一軍主帥,這番經歷實在是如鯁在喉。

這讓白文波在內心底對鄭榮頗有幾分芥蒂,可眼下自己正是階下之囚,又當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