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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德強領人直向前方而來,透過風雨遠遠望見這處道觀甚是破落,圍牆早已倒塌,唯剩下四道不過成人膝蓋高低的殘垣。

然而其中忽明忽暗的火光,依稀可辨的喝酒划拳聲音,還有令人垂涎欲滴的烤肉香味,都隱隱約約從中瀰漫開來,傳入金德強的五官之內。

這勸善司的領頭太監正在飢寒交迫之時,雙手雙腳早已不聽使喚,不加細想,便已領着眾人下馬跨過矮牆,進了道觀。進內一看,這間道觀內部比外面還更破敗些,四周偏殿倒塌得只剩下殘垣斷壁,只有正殿還在勉強支撐。

勸善司衙門跋扈無禮慣了,雖知正殿已被人佔了,也不打招呼,便一腳踹開道觀大門。只見這道觀大殿顯是荒廢已久,祭壇上的神像香爐早就不知哪裡去了,地上的青磚已破損不堪,四周柱子上的紅漆也早已辨認不出色彩。

然而就在這處了無生氣的大殿之中,卻有十好幾個的壯年男子圍着一堆篝火燒烤羊肉,飲酒暢談,與大殿陰冷潮濕的環境極不相襯。

然而這群勸善司的兵丁,包括領頭的金德強在內,滿腦子都已被羊肉美酒發出的香醇氣息填滿,哪裡還有閑暇仔細思考一下這其中的蹊蹺。

那群圍火而坐之人見有人進來,都停了酒食,齊刷刷扭頭朝勸善司之人望去。其中一個面目清秀之人起身上前,向金德強作揖道:“看諸位服色,想必定是朝廷將士,學生這廂有禮了!”

金德強雖然囂張狂妄,卻也並非全不講理之人。他見過來打招呼之人年紀不過二十來歲,身上穿着打扮都是讀書人的模樣,又口口聲聲自稱“學生”,料想他必有功名在身,因此也不敢小覷,拱手道:“不敢,在下等正是禁軍將士,路過此處,多有攪擾了。”他究竟身負押送戴鸞翔進京的重任,不敢有託大,就隨口撒了個謊。

那年輕秀士見金德強等人義父都被雨水打得濕透,便道:“那幾位真是辛苦了!來來來,既然我等能在此處相見,便是前世有緣,何不與我等同坐,也好烤烤衣服?”

金德強被這讀書人一段話提醒,問道:“在下看這位小先生也是個讀書人,又怎會在這風雨之中、破廟之內,同這些人飲酒作樂呢?”

那青年人聽了,“哈哈”一笑,頓時喜上眉梢道:“學生名叫權步東,不敢稱一聲‘先生’,前年才考取的區區秀才功名。這不,我選了良辰吉日,要去那邊趙家莊,向趙老太公提親呢!”

說到這裡,“權步東”臉上已是眉飛色舞,繼續說道:“趙老太公的女兒同我青梅竹馬,只是在下自幼讀書沒有進步,自考取秀才之後,還想着考個舉人,到時也好風風光光地將趙小姐迎進家門。”說著,便一手硬攙過金德強,把他拉到篝火旁邊。

這金德強被火一烤,積壓了一整天的寒氣都被驅散乾淨,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服,心中不由對這“權步東”生出一份好感來,便笑着問道:“省試該是明年吧?這位茂才公,怎麼現在就去提親了?”

這“權步東”乃是當初在京之時,渤海郡主憶然給秋儀之起的戲謔之名,秋儀之倒是覺得有趣,索性取來一用。

只見這“權步東”臉上似乎露出一絲羞澀的表情,撓了撓頭,說道:“還不是趙老太公看我對趙小姐真心實意,又見我讀書確實認真用功。就叫我先上門提親,待明年高中,再辦婚事,也好雙喜臨門啊!”

金德強聽“權步東”這番解釋,也是入情入理,心中警惕不免放鬆了半分,也笑道:“那在下可要先恭喜茂才公了!”

“同喜同喜。”假扮成“權步東”的秋儀之道,“學生還是太心急了,老天爺卻不給面子,淅淅瀝瀝下了一天的雨,實在是寸步難行,這才在此少歇。”

“我等也是一樣,走了冒雨走了一天,實在是苦不堪言,可是朝廷重任在身,只要勉力堅持了。”金德強答道。

權步東鄭重其事地點點頭,說道:“眼下可不是太平世道,聽說幽燕王反了朝廷,那可全賴諸位將士保我大漢江山了!”說罷,他取來一塊烤好的羊肉,送到金德強手中。

金德強盛情難卻,小心咬了一口,卻是腳嫩無比、滿口留香,不禁將整片羊肉統統塞入嘴裡。

這烤羊肉的本領,秋儀之是親自向也魯討教來的,深得其中真傳,自然與眾不同。他見金德強吃得極香,便故意問道:“學生這等粗糙食物,不知這位上官,能否吃得慣呢?”

金德強一面用力咀嚼,一面含含糊糊地答道:“嗯,好吃!好吃!在下從未吃過這樣美味!”

權步東聽了,笑道:“既然好吃,那上官便請多吃幾口。還有那邊站着的幾個兄弟,也都過來,一起烤火、喝酒、吃肉,豈不美哉?”

那幾個勸善司的兵丁見金德強烤羊肉吃得極香,早已是羨慕不已,聽秋儀之這麼一說,便也順水推舟地走上前來,說聲“攪擾”了,便一個個搶過烤好的羊肉,放在嘴裡一通亂嚼。

這卻熱鬧了方才圍在篝火旁的眾人,其中一人罵道:“你們做什麼?官兵了不起啊?就這麼點羊肉,被你們吃光了,我們吃什麼?”乃是尉遲良鴻假扮的家丁。

秋儀之聽了,瞪了尉遲良鴻一眼,故作慍怒道:“你大呼小叫?不就是幾塊羊肉么?至於這麼小氣?”

尉遲良鴻假扮的家丁聽了卻不服氣,頂嘴道:“少爺,幾塊羊肉是小事,就是這幫人太不懂禮數了!”他又伸手指着金德強道,“還有這個人,面白無須、陰陽怪氣,一看就是個太監,不像好人!”

“你給我住口!”秋儀之愈發憤怒,打斷這“家丁”的話,“太監里就沒有好人嗎?我看這位上官能夠冒雨為朝廷辦事,這份公忠體國,就不在任何大臣之下!你懂什麼?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詞!你給我出去淋雨,也好冷靜冷靜。”

尉遲良鴻聽他家“少爺”這番發落,臉上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一雙瞪得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金德強。

“怎麼?我的話你聽不懂么?還不給我出去!”秋儀之又罵道。

尉遲良鴻這才極不情願地走出了道觀大殿,到外面淋雨去了。

金德強在一旁看着,反而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便對“權步東”說道:“茂才公,雜家確是不速之客,手下這群人也有失禮之處,也難怪剛才那位仁兄生氣!”

秋儀之卻苦笑道:“這位是‘公公’吧?你不知其中內情!方才那位是我家父身邊的得力使喚人,家父從來不拿他將下人看待。可誰知他仆大欺主,往往鳩佔鵲巢,學生也正好趁此機會教訓教訓他!”他緩口氣又道,“至於那幾位,一看就是軍中百戰餘生的精銳將士,粗魯些也是應該的,否則怎麼有殺氣好震懾敵軍呢!”

其實那些勸善司的兵丁欺凌百姓都是各種好手,可是從未上陣殺敵過。然而俗語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他們聽秋儀之這番恭維,心中無不得意,說道:“公子果然是讀書人,一看就有見識!”

秋儀之忍住笑,向這群人團團一揖道:“諸位還請放開肚子吃喝!學生本來就帶了雙份的肥羊美酒,也算是勞軍了!”說罷,便吩咐下人去宰羊搬酒。

金德強聽“權步東”這麼說,終於心安理得地坐在篝火旁邊,拿起一塊羊肉,在火上烤了烤,反客為主地招呼“權步東”過來坐下,道:“茂才公既然有此美意,那雜家再推辭便是看不起公子了!”

秋儀之笑道:“好說好說,公公是為皇上效力,學生雖有此願,卻不能如意,也只好聊表心意了。”他忽然嘆了口氣道,“要怪就怪幽燕王爺,都說王爺是朝廷第一棟樑,怎麼就挑起造反了呢?豈不知皇上終究是皇上,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當臣子的便只能逆來順受?”

那勸善司的領頭太監金德強經秋儀之這番揉搓,已是完全相信了他,便道:“這都是上頭的事情,我們這些使喚人只管伺候好就是了,哪裡想得到這麼許多?不過雜家看茂才公容貌非凡,見識高遠,想必學問也是好的。不怕茂才公嫌雜家誇口,雜家現在也算是聖上面前說得上話的,若茂才公有意為聖上效力,雜家自當美言幾句!”

“權步東”聽了一驚,忙起身行禮道:“原來公公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啊!剛才學生真是失敬了,還望公公恕罪!”他似乎又想起什麼,慌忙道,“那公公此行必然身負重任,可不要在此誤了行程啊!”

金德強早已放下警惕,說道:“雜家不過是個打前站的,身後還有大隊人馬,在此略略休息一番,也不怎麼打緊。”

“那公公身後還有多少兄弟?學生看這大殿雖然破舊,卻也十分寬敞。不如乾脆將這裡的門窗地基拆了,再點起幾堆篝火,宰殺幾隻肥羊,好好休息一下,再上路不遲?”秋儀之道。

金德強笑着答道:“茂才公這番好意,雜家心領了。可在家身後還有兩百個兄弟,還不把茂才公帶來的肥羊美酒吃過喝盡了?雜家雖是個廢人,也知道這提親乃是茂才公的大事,若是耽誤了,那個趙老太爺怪罪下來,茂才公可就麻煩了啊!”

秋儀之聽他不經意間已將隨行人數和盤托出,便朝站在道觀屋檐下的尉遲良鴻使個眼色,又對金德強說道:“不打緊的,若趙老太爺知道學生做了這樣好事,那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怪罪呢?”說罷,也不等金德強答應,就指使手下“僕人”點火宰羊。

金德強畢竟是個太監,哪裡知道即便是新郎死了,也沒有延遲婚期的道理,說聲:“那可就攪擾了。”便吩咐手下一人去傳令押送戴鸞翔的大隊人馬,趕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