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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儀之穿過半座軍營,往自己的營帳走來,遠遠就看見軍帳門口蹲着個人,手裡拿了根樹枝在不知在泥地上劃拉着什麼。

這幽燕軍隊向來軍紀嚴整,從不見有人敢在高級軍官帳前如此放肆,儀之不用猜就知道這人必是等候自己的趙黑子無疑。於是一面快步上前,一面喊着:“趙黑哥,我你怎麼來了?”

這趙黑子聽見有人叫他,撇了手中的樹枝,站起身來,循着聲音的方向遠遠望去,見一個青年軍官正往自己走來,這才認出他正是自己苦苦求見多日的秋儀之,不禁喜出望外,迎上前去,端詳良久才感慨道:“小兄弟幾年不見,沒想到竟然出落得這般人才!”

秋儀之見趙黑子幾年不見,已磨練成極精壯的一條漢子,隨意耷在身上的坎肩已遮蓋不住他壯實的肌肉,只是比當年分別之時又黑了不少,於是笑道:“先前這趙家埭里,救數你趙黑哥性子最直,沒想到現在也會奉承人了。”

這趙黑子撓撓腦袋,帶着幾分憨笑道:“早就是今非昔比了,小兄弟那時還在破廟裡挨餓,現在可已經是堂堂幽燕王的義子了……”

“你趙黑哥哪裡話,我還是我,你還是你,怎麼講出這生分話出來?”儀之邊說邊將趙黑子讓進大帳,接著說道,“如果當年,趙黑哥聽一句勸,跟着我義父去幽燕,說不定也能當個將軍了吧!”

趙黑子嘆了口氣,說道:“當時哪想着這麼多,莊稼漢,就想守家裡一畝三分地過日子……何況還要照顧老娘和趙老爺子。”

“哦,對了,那令堂和趙老爺子現在身體可好?”儀之問道。

“唉!”趙黑子重重嘆口氣說道,“別提了,說起來氣死人!”

“別急,黑哥你坐下慢慢說。”說著,請趙黑子坐下,親自倒了一杯水給他。

這趙黑子倒也淳樸,大大咧咧地接過水,“咕咚咕咚”先喝了半杯,說道:“還要從幽燕王爺在河南賑災時候說起……那時候,我和你不是一道假扮災民,混在施粥廠里查案子么?記得還抓了幾個貪官。你不知道,那時候早就有人盯上我們,要不是那些個贓官怕王爺,說不定當時就要弄死我們了。後來你和王爺前腳回北邊去了,那幫不要臉的,後腳就跑到我們趙家埭,把我揍了個半死,我老娘拖住他們不放被當胸踹了一腳,沒過幾天就死了。報官,沒用,全是官官相護,穿一條褲子還嫌肥。趙老爺子一口氣咽不下去,就這麼死了……”趙黑子說到這裡,雙眼已是噙滿了眼淚。

秋儀之沒想到河南官場竟這般齷齪,官員竟如此下流,暗下決心有朝一日大權在手,定將他們誅殺得一乾二淨!想到這裡,眼中凜然閃過一絲殺氣,隨即收斂,繼續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么……這地當然是種不成了。想着走投無路去投奔幽燕王爺也太窩囊了,乾脆跟了本村的一個大哥,落草為寇,打家劫舍,倒也痛快。”

“什麼!黑哥你也如入天尊教了?”秋儀之驚問。

“哈哈哈!”趙黑子爽朗地大笑道,“小兄弟你想哪裡去了,我要是跟了天尊教這幫人,還敢到你這兒來嗎?”

儀之心想:這又何妨?你便真是天尊教匪,我也一樣可以保你平安無事。口上卻不說,起身為趙黑子已喝空了的茶杯里重新倒滿水,聽他繼續說話。

“我加入的不過是雲夢山上一夥尋常土匪,帶頭大哥叫花眼豹子。”

“這匪首敢叫這名字,想必一定武藝高強、身形靈活了。”儀之接話道。

趙黑子聽了,咧嘴“嘿嘿”一笑道:“這傢伙武藝稀鬆得很,但論起‘花’來,確實是挺花的。我上山才沒幾天,這才知道他原來是個採花大盜。我是個莊稼漢,知道這上山落草是天作孽,糟蹋良家婦女就是自作孽了。我好心勸他不要損陰德,他倒要殺我,我被逼急了,實在沒辦法,乾脆就跟他較量起來。說起來,這花眼豹子實在是不經打,這麼一下就被我打死了。這山上群龍無首,大家看我力氣大,這就推我當了頭領。”

秋儀之聽了,拍着大腿讚歎道:“沒想到趙黑哥還有這手段。怪不得當年闖趙家院子之時,黑哥面對十幾個庄丁面無懼色呢,原來是天生英雄豪氣啊!”

趙黑子聽了又憨厚地笑笑,說道:“小兄弟戲弄我呢!我也就是個莊稼漢,要說英雄,天下除了幽燕王爺,我看也沒別人了。”

儀之沒想到自己的義父在民間居然有這樣的口碑,換了一番恭敬的神色道:“黑哥這話在理!”卻不敢再多說一個品評鄭榮功績才能的字來。

趙黑子哪裡懂得這裡的忌諱,繼續說道:“我想着也是。山上的兄弟既推我當了大哥,我也不好耽誤他們的前程。想着當強盜也不是長久之計,總要討個出身才好。恰好聽說幽燕王派了自己的兒子,到河南來平叛,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小兄弟你,所以我先下山來探探虛實。沒想到這軍營里,還真有一位義王子殿下,就在這裡等了三天,才能見你一面。”

話說到這裡,趙黑子的心思,秋儀之已經是明白了——說難聽些,就是尋門路求招安來的,便說道:“趙黑哥所言不差,畢竟為國精忠才是征途。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我義父那日也對黑哥十分讚賞,知道你要來幽燕效力,斷無不允之理啊!”

趙黑子聽了十分興奮,臉上頓時掛滿了笑,說:“我山上那幫弟兄,偏說這幽燕軍隊軍餉雖高,可從沒聽說過招安土匪的。別說,還是我小兄弟仗義!”

儀之聽了,笑道:“他們說得原也不錯。我幽燕大軍軍紀甚嚴,還望黑哥能夠用心約束,到時候犯了軍紀,小弟我臉上無光不說,枉送了性命那就可惜了。”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秋儀之見趙黑子答應下來,又道:“只是眼下有緊急軍情,還望黑哥能在五日之內即到此處投誠,若違了時辰,恐怕再生變數,到時就不好說了。”

“好。我這山寨到此四天就能打個來回,五天足夠了!”趙黑子一口答應下來。

秋儀之覺得自己話已經說多了,再不能將幽燕大軍即日就將啟程返回的計劃和盤托出,當夜就讓趙黑子回山整頓兵馬去了。此事已畢,秋儀之已然是疲憊不堪,和衣倒頭就睡下了。

待到醒來,已是日上三竿,連忙洗漱更衣,去中軍大帳同韋護共同主持撤退事宜。剛行至半途,就碰到剛剛趕到的鄭淼、崔楠二人。

原來鄭淼擔心義弟有事,帶着三百精兵,用專車馱運天尊教書冊,快馬加鞭就往本營趕來。他要比秋儀之細心得多,半路上遠遠就看到提前半日出發的崔楠一行,通報情況後,兩軍合為一軍,這才同時趕到。

三人聯袂來到中軍大帳,卻見韋護正向幾名只見其面、未聞其名的下級軍官布置撤退事宜。帳中將佐見三人進來,紛紛起立施禮,詳問之下,才知道這韋護已安排後營三千將士並萬餘俘虜往幽燕道撤退去了。

這崔楠、鄭淼及秋儀之三人,要麼是辦老了軍務的,要麼是極為聰明的,居然絲毫沒有察覺後營正在做這麼大的動作,無不讚歎將軍韋護的組織能力,真不愧以防守穩固、滴水不漏著稱!

於是四人商議,都聽韋護號令,迅速辦妥此事。韋護最愛發號施令,便打起百倍精神,事無巨細地打理起此項工作。另三人也沒閑着,不時四下巡邏,整頓軍紀,查漏補缺。

如此這般,終於在第五日,就要將軍隊及俘虜全數撤往幽燕道。軍中自崔楠韋護起大小將佐,見已將如此困難一件差事料理下來,都非常高興,無異於打了一場打勝仗。唯有秋儀之因要等趙黑子前來投降,每多等一天就多增一份心焦,唯恐趙黑子誤了時辰,今後再無見面機會。

終於在第五天正午時分,趙黑子率領一群響馬約有二三十人,如約趕來。

他們所到地方本是一座極大的營寨。其中駐紮、看管着官軍、俘虜總數近二十萬人,漫山遍野搭滿了帳篷。不料沒過幾天,這無數軍帳竟大部分都被撤走了,只留下扳着指頭都能數出的不到十個帳篷,這讓趙黑子十分驚異,下馬同秋儀之略寒暄幾句就問:“小兄弟,這幽燕大軍到哪裡去了?若要打仗,可別忘了讓我們兄弟幾個立頭功啊!”

秋儀之也不回答,卻問:“黑哥不是說四天就能回來么?怎麼現在才抵達?讓小弟等得好心焦。”

趙黑子嘆口氣道:“時間緊急,我進了山寨,只同眾弟兄簡單解釋了幾句,就要一把火把山寨燒了,過來投軍。可是大部分弟兄都捨不得那些家當,我也下不了狠心,只帶着這二十六個心腹兄弟來投奔小兄弟了。”

秋儀之將跟在趙黑子身後的二十幾個人反覆打量了幾遍,見他們一個個身強體壯、膀大腰圓,無一不是勁卒。心想:這人以類聚、物以群分的俗語果然所言不錯,同趙黑子結交的,沒有一個賊眉鼠眼、刁鑽狡猾之徒。

因要等候趙黑子來投,秋儀之所部其實是大營之中最後撤退的,肩負了斷後的重任。所幸全部輜重、俘虜已隨大軍一同撤離,留下的不過幾百精兵。於是秋儀之下令眾軍拔營啟程,向北追隨大隊人馬而去。

既沒了輜重牽絆,有沒有俘虜拖累,一行人馬行動便極為迅速,黃昏時候已到滹沱河邊。只見河邊密布着無數軍隊和俘虜,玉帶一樣反射着落日餘暉的滹沱河上,已架起了幾道浮橋。

通過浮橋,便是幽燕道了。秋儀之縱馬站上河邊土坡,極目遠眺,果見有幾個似曾相識的軍官正在接應過河的軍民。因指揮有序,需要過河的人數雖多,行動倒也頗為順利,已有半數人馬已渡過河去。

當時已至六月,菜花汛迫在眉睫。到時平靜的滹沱河,就會變成狂暴的野馬,任何人也不能從他背上跨過,不知遠在數百里之外的鄭鑫、鄭淼能否來得及在汛期到來之前渡過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