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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草原上待客的規矩,貴賓要同主人住在同一個帳篷中。這點鄭榮等人是知道的,崔楠和韋護這兩位將軍執意要讓幽燕王找個由頭分開就寢。然而鄭榮卻有別的意見:此行同烏林亞拉氏結盟可是大事,萬不能因小失大,幽燕王同達利一同住宿雖然危險,卻也不是深入虎穴,只要讓自己帶來的五千人馬獨立紮寨,不會受制於人,又讓鄭淼和秋儀之這兩個激靈小孩留下以為照應,應該就無礙了。崔楠和韋護本想讓鍾離匡去勸諫鄭榮,見他也這麼說,也就無話,管好五千精兵的營寨才是自己的正事。

一夜倒是無驚無險,儀之睜眼起床時候,偌大個帳篷里只剩下他一人。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兒,就見鄭淼從門外一蹦一跳地跑到儀之更前,帶着歡快的語調說道:“你可終於醒啦!快到外面去看看,好大的雪啊!”

“雪有什麼好看的?”儀之嘟噥了兩句,卻已開始穿衣服。冬天衣服多,鄭淼耐着性子看儀之將衣物一件件套上,這才拉着他的手往帳篷門外跑去。

一夜的暴風,在呼拉爾灑下了兩尺厚的雪,陽光照射在潔白如玉的雪地上,反射出似加強了幾倍的光線,把整個呼拉爾城照得熠熠生輝。儀之這才一睹呼拉爾的全貌,呼拉爾說起來是草原上的城市,結構卻與中原城市的中心輻射、兩面對稱結構大同小異,不同的可能是位於城市中心的王帳四圍並非民居而是軍營,這點又與本是軍事堡壘的廣陽城相似,雖然如此,但帳篷模樣的房屋依舊讓這座草原城市充滿了異域風情。遙望呼拉爾之外的草原,也被老天一視同仁地鋪上了厚厚的一層冰雪,乍一望去,好似一張席捲天地的白色羊毛毯。就連在呼拉爾正西一座不高不矮的小山也被抹上了潔白的顏色,遠遠看去就像剛出籠的一隻肉饅頭,看得人饞涎欲滴。

“看什麼呢!”鄭淼在儀之身後拍了一把,“還不快去向父王請安?”

“我在看這好大的雪啊!”一見這雪後的草原,秋儀之禁不住重複了鄭淼轉眼前還被自己蔑視的話語,跟着鄭淼就去找義父去了。雖然大帳之前已被清理出一條通道,可兩個調皮的小孩還是專找雪厚的地方闖,身材不高的兩人每走一步都顯得十分吃力,卻也樂此不疲。烏林亞拉的人們“嘎吱嘎吱”地邁着步子掃除積雪、搬運草料,看着這兩個無憂無慮的漢人小孩,都投來奇異的目光。繞過整個大帳,儀之被鄭榮領到了一個不大的帳篷前,這帳篷金黃色的穹頂,反射着陽光,放射出比雪地更為璀璨的光芒。

“父王就在這裡同達利可汗商量事兒呢!”鄭淼說道。

秋儀之“哦”了一聲,卻不敢如在廣陽一般推門就進,站在門口拱手作揖道:“啟稟義父,儀之給您請安來了!”

帳內隨即傳來爽朗的笑聲:“哈哈哈,這是在大漠草原之上,就不必拘泥什麼迂腐禮節了。父王正在同達利可汗商量大事,你們玩兒去吧!”

說是請安,其實等的就是這句。兩兄弟聽了父親的話,更加興高采烈,剛要去找憶然玩耍,扭頭卻見她就在兩人身後盈盈地笑。儀之見了高興,便問:“呼拉爾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可讓我們兄弟二人去耍耍?”

草原之上春天採花、夏天放牧、秋天打獵,都有說不清的有趣,惟有這冬天既無聊又危險,儀之這麼一問,憶然還真得要好好想想。正想之間,卻看見一人連滾帶爬地跑到帳前,用斷斷續續的突厥話朝帳內稟報,說不了兩句,達利可汗乾脆傳他進帳細說。儀之和鄭淼可聽不懂突厥話,扭頭便去問憶然,卻見憶然臉色煞白,喃喃地說:“毗西密領了三萬大軍,正在呼拉爾南面三十里處,轉眼就要到了!”

還沒等儀之回過神來,金帳大門洞開,鄭榮和達利並肩走出,身後跟着兩位謀士。鄭榮先開口招呼道:“淼兒、儀之,去請崔楠、韋護兩位將軍大帳說話!”達利也用突厥話沖憶然嚷嚷了兩句,想來也是讓她找將領來的。鄭淼和憶然兩人得令便跑了出去,只有秋儀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鄭榮還當是這孩子聽說敵人從天而降,被嚇傻了,悅色地安慰道:“儀之,不要怕,跟父王來。”儀之若有所思,點點頭,便跟在鄭榮身後走進大帳。

帳內兩族將領已經分班站定,兩位主帥也分賓主坐在上座,各自謀士侍立在身旁以備諮詢,所不同的是鄭榮身旁還不合時宜地站了秋儀之。

烏林亞拉高級武將多通漢語,為方便同盟友交流,達利遂用漢語傳令道:“梅鐸將軍何在?”

下面即有將軍走出半步,道:“末將在!”

達利瞥了梅鐸一眼道:“目下毗西密軍情如何?”

負責斥候偵查的梅鐸道:“毗西密領三萬輕騎,現在南方三十里處,正往呼拉爾挺進。因下大雪,馬力稍慢,也應在一個時辰之內到達!”

“好!”達利眼中突然冒出殺氣,“本汗問你,數日之前我已要你密切注意毗西密的動向,為何現在才發現毗西密?你該當何罪!”

“這……這……”梅鐸聽着氣氛不對,說話磕巴起來,“末將只當時毗西密在北方,沒想到……他居然跑到了我們身後。昨日又普降大雪,派出的斥候今天……今天才回來……末將……末將死罪!”

達利冷笑一聲:“既然你已知罪,那就退下去自裁祭旗去吧!”梅鐸聽了也不含糊,昂首退出帳去。鄭榮剛要勸幾句救這漢子一命,沒想到達利早有預料,抬起左手對鄭榮說道:“王爺的好心,我心領了。然而這是我烏林亞拉氏的規矩,梅鐸的手下失職,他也會這麼處理的。”

鄭榮點點頭表示理解,便問:“本王此次自幽燕帶來精兵五千,不知大汗帳下目前尚有多少兵馬?”

達利的表情變得更加嚴肅,說道:“慚愧慚愧,本汗前幾日敗過毗西密一回,以為他正往北邊逃竄,因此精兵盡在北方,呼拉爾城中只有一千近衛而已。此戰恐怕難以取勝,王爺是上國貴賓,還請迴避。”

“那請問大汗何往?”鄭榮問道。

“本汗數月之前劫了毗西密的王帳,盡誅其家小,今日毗西密正是衝著本汗在呼拉爾的家小來的。既然如此,本汗豈能退縮,容天下之人恥笑?只是幾月之前,本汗寄在王爺處的婦孺,均是戰前陣亡的勇士的妻女,還望王爺能夠照顧。”

鄭榮聽了,哈哈大笑:“大汗既有如此氣魄,這時叫本王退避,豈不是太瞧不起本王了?”

達利聽了一驚,連忙行禮致歉道:“豈敢,豈敢。”

鄭榮這時突然站起,渾身上下放出懾人的氣勢:“本王好歹也算是在草原之上廝殺過幾回的,此次帶來的五千精兵更是百戰餘生的勇士,當可與毗西密一戰!只是不知大汗有何退敵之策?”

達利知道自己方才的話犯了幽燕王的大忌,連忙賠禮道:“請坐、請坐,王爺多次挫敗毗西密,威名聲震四方,此次敵眾我寡,本汗還要向王爺請教一二。”

鄭榮心中似有應對之計,卻依舊做出沉思的樣子,帳內眾人皆等鄭榮說話,空氣好似凝固了一般。這時站在一邊的秋儀之卻拉拉鄭榮的衣袖,輕聲說道:“義父,我也有一條計策,不知能不能講?”

說話聲音雖輕,但在這鴉雀無聲的大帳之中卻同霹雷一樣迴響在眾人耳邊。“你個小小孺子,議論軍國大事之處,哪有你說話的地方?”崔楠暗想,卻礙於幽燕王義子的名分不敢出聲。

鄭榮卻是很大度,說道:“此時正要集思廣益,儀之儘管放膽說來!”

秋儀之聽了鄭榮的話,上前一步,壯壯膽子,開始向下面各位身經百戰的將領介紹起自己的方略來。開頭幾句還說得磕磕絆絆,可見那些將領輕視的表情漸漸變得嚴肅,還不時地互相交頭接耳討論兩句,儀之愈發自信,滔滔不絕直把方略講完,這才長出一口氣,回頭往着鄭榮。

幽燕王鄭榮緊着眉頭望着遠方,目光獃滯形同做夢,顯然是在回味儀之剛才的用兵之計,想了半刻這才回過神來,問道:“儀之,你剛才說的,是誰教你的?”

儀之慨然說道:“儀之在廣陽之時,日學經史、夜讀兵書,又有義父常同儀之講解歷年戰例……這是儀之自己想出來的。”

鄭榮聽了大悅,對身邊的達利說道:“儀之的計策,正與本王暗合,不知達利可汗意下如何?”

達利也是一名極出色的將帥,自然不會僅因出謀者乃是一介弱冠,便有先入為主的偏見,否則也不會重用蔡文疇這位漢人謀士了,於是沉思道:“貴王子的計策險則險矣,卻值得一試!”

“好!”鄭榮欣然道,“既已定計,還望諸位一心用命,共卻強敵!諸將何在?”

“末將在!”帳內諸位將領齊齊上前一步,異口同聲喝道。

領了鄭榮的將令,韋護首先退出帳去,見將軍崔楠還在不緊不慢地走,於是轉身走到他身邊,抱怨道:“那秋儀之雖然天性聰明,可是從未上過什麼戰場,就憑看過兩本兵書,就想出謀劃策,那還要我等九死一生做甚?這王爺今日也是,本是名將中的名將,居然糊塗到聽信一個小孩的計策,難道是草原上的羊**喝多了?你看這儀之出的什麼主意,旁的不說,居然還要大漢將士,換上突厥人的騷皮,真是莫名其妙!”

崔楠邊走邊聽韋護絮絮叨叨的抱怨,一言不發,忽然又輕聲而堅決地說道:“既是將令,我等只有遵從。豈不聞甘羅十二歲拜相,難道說呂不韋也是老糊塗?”

儀之想要隨鄭榮行動,本是不被允許的;然而鄭榮想到現在所用的,就是儀之所出的計策,思前想後還是帶上了秋儀之。於是儀之換上達利可汗幼年打圍時穿過的皮甲,由鄭榮麾下武藝最為高強的貼身侍衛扈從,踏着積雪揚長而去,看得只能隨大部隊行動的鄭淼和憶然好生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