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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西密自達利挑起反旗以來,幾月之間是負多勝少,在草原上被灰溜溜地趕得到處亂跑,終於下定決心,集中三萬精騎,繞過半個草原,擦過大漢關內道邊境,自南向北殺往烏林亞拉氏的大本營呼拉爾城,要殺達利一個措手不及。昨夜草原之上颳了一夜的暴風雪,這讓毗西密折了一二百兵馬,又錯過了夜裡偷襲的時機,不過自己的困難,也未必是對手的好處。雖然無法偷襲,但毗西密畢竟得了先手,索性將三萬騎兵擺開了陣勢,堂堂正正地朝呼拉爾殺將過去。

突厥勇士長途奔襲之時,總是一人兩馬輪換騎乘,雖然清晨出發之時毗西密已下令麾下勇士換上精健馬匹,可這逆風撲來,依舊讓馬速慢了些。這讓毗西密有些不快,但這點兒小小挫折,可哪能壞得了毗西密的好心情,稍稍用力夾了夾馬肚子,繼續向北逼近。

鄭榮依秋儀之的計策,令麾下全部一千騎兵統統換上草原服飾,同達利原有的一千輕騎混編在一起,順着風向南堵截毗西密的兵勢,終於在呼拉爾南二十里處,望見漫山遍野打着蒼狼旗號的騎兵。達利抬手示意兵馬停步,令麾下神射手朝敵軍放出一支響箭。

毗西密見射出響箭的隊伍打了雄鷹的旗號,數量不過兩千來人,便也讓隊伍停下,射出響箭,自己單槍匹馬跑向敵軍,高聲喊道:“叫達利出來說話!”

毗西密滿臉絡腮鬍子,嗓門極大,草原之上也是極有名氣的,雖然逆着風,卻依舊一字不差地傳到達利耳中。“果然好膽色,我達利可汗豈能在此刻示弱?”達利暗想,便也縱馬出陣,要與毗西密陣前喊話。

兩馬相隔約有兩三丈,毗西密揚起鑲嵌着珠寶的馬鞭,指着達利罵道:“失了崽子的母狼,即便是追蹤千里,也要咬死兇手,報那殺子之仇!你達利不過是個打鐵的奴僕,居然也敢發什麼在草原上稱王稱霸的白日夢,我毗西密大汗今天就要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達利冷笑道:“蒼狼雖然兇猛,但雄鷹才是草原上真正的天之驕子。我烏林亞拉氏飽受你毗羅梅勒氏的奴役,早該反了,幾仗打得你丟盔棄甲,你毗西密到這裡是來丟人現眼的嗎?”

毗西密聽了哈哈大笑:“你小小的達利好大的口氣。今天我帶了本部三萬勇士,對你區區一兩千人,我看是誰會丟盔棄甲。念在你我好歹是主奴一場,勸你獻出妻女,跪地求饒,本狼主便賜你一個全屍。”

“雄鷹翱翔天際,認準獵物便一擊致命,從不虛張聲勢。你毗西密想要靠舌頭戰勝我是不可能的,還是真刀真槍地來較量吧!”達利說著,撥轉馬頭,便回自己的陣內,只等毗西密來攻擊。

毗西密見狀,狂妄地大笑,手持馬鞭向前一甩,身後無數勇士騎着駿馬鋪天蓋地地湧來。達利的部隊毫不慌張,兩千兵馬向兩側分開,形成東西兩個箭頭,將將擦過毗西密騎兵的衝鋒,兩翼散開,就往敵軍騎兵的尾部刺去。毗西密的騎兵隊沒想到達利操控大軍如控手足一般,剎那間慌亂了一陣。可畢竟對手勢大,達利雖然佔了便宜卻不敢深入,隨即合兵一處,迅速朝呼拉爾所在的北方撤退。

“哈哈哈!”毗西密在隊伍之中縱情大笑,“達利這小子說得好聽,卻是只膽小的兔子,勇士們,隨我殺上前去!”突厥騎士聽了統帥的動員,發出肆意的嚎叫,抽動馬鞭,往北方殺去。

達利的騎兵剛從呼拉爾出發,馬力輕健,人數少而沒有羈絆,因此要比毗西密麾下的騎兵跑得快一些,時不時回身放出一兩支冷箭,惹得毗西密火起,催動兵馬緊追前敵。

跑了一陣,忽然有麾下將領向毗西密報道:“達利似乎正在遠離呼拉爾,朝西北邊逃竄。”

毗西密繃著臉,眼珠一轉,說道:“達利這小子,原來想使個調虎離山計。好,本狼主就來個將計就計。傳令下去,活捉達利的勇士,本狼主賞賜一等駿馬五匹、黃金百兩、美女十名!”隊伍之中又掃過一陣狂嘯,加快速度向獵物追去。

秋儀之在馬上被顛了個半死,探頭看到呼拉爾西面好似白饅頭一樣的無名山丘就在前方,哇哇地叫:“快!快從北邊上山!”萬馬奔騰之中,又有誰能聽見這麼個小孩的叫聲?然而達利和鄭榮依舊照着出戰之前儀之的計策,領兵從饅頭山西面繞到北坡,一路縱馬上山。

毗西密見達利的軍馬從眼前消失,知道他躲在山後,企圖靠雪山的掩護逃遁,心想:“你達利空搞這些詭計,又有何用?本狼主偏不吃你這一套!”揮鞭當空一指,下令道:“綿羊就在山後,蒼狼的子孫給本狼主徑直殺上山去!”

豐美的獵物就在眼前,貪婪的野狼豈能放過?跑在前方突厥勇士奮力抽動馬鞭,直往並不陡峭的山上衝鋒。

秋儀之拖着幾乎要散架的身子,從北坡上山,憶然見他一身不倫不類的打扮覺得好笑,迎上前去正要說笑兩句。沒想到儀之聳着兩道劍眉,臉上掛着從未有過的嚴肅神情,飛奔着從北山跑到南山,趴在雪地上觀察戰況。

只見山下狂暴的突厥騎兵似潮水一般,往最多不過十幾丈高、兩三里寬的山頭上湧來。眼看那由勇士和駿馬做成的海嘯就要將小小的饅頭山吞沒,浪頭卻在這時如同撞上堤壩一樣,被擊個粉碎,兵馬前赴後繼,互相傾軋,死傷數百。毗西密的部隊陣型稍亂,連忙整理隊形,先看清眼前虛實再說。

原來儀之當初定下的計策,要韋護領三千當矢營將士,在饅頭山半山腰建立環狀防線,阻止毗西密的騎兵沖山。可堪稱防禦專家的韋護卻更進一步,不僅環山設下了絆馬索、拒馬樁、步兵陣三道防線,更是別出心裁地在防線之前壘起一道雪牆,若從山下往上觀察,便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用以掩人耳目。

雪牆畢竟是雪牆,經騎兵一衝,便處處垮塌。毗西密手搭涼棚,從雪牆坍塌的縫隙中看去,只見繞着半山腰整整齊齊地排着三排軍士。猩紅的戰袍、厚重的鎧甲以及半人高的方形鋼盾,如此明顯的標誌毗西密哪能不認得。

“當矢營,居然是當矢營!”見慣了大場面的毗西密不禁失聲喊道,隨即恢復了鎮定,對下屬幾位親信將領道,“沒想到達利這小子,居然請了漢人當救兵,真是丟盡了草原男兒的臉。不過不要緊,成群飢餓的狼,便是棕熊也要退避三分。來啊,傳令下去,給本狼主包圍這饅頭山,向上射箭,不管山上是何人,今日總要將他們射成刺蝟!”

毗西密能夠稱雄草原,絕不是單單依靠一股蠻力,統率騎兵方也自有獨到之處。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將近三萬騎兵,已里三層外三層地把個小小的山包團團圍住。毗西密一聲令下,弓馬嫻熟的突厥勇士,便開始抽箭往山上射擊,山腰間頓時傳來“叮叮噹噹”的金屬撞擊聲。

敵軍一切行動均在秋儀之意料之中,這讓他十分高興,臉上掛起輕浮的笑,得意地四下張望,像是在炫耀一般。鄭榮卻緊鎖眉頭,沒露出半點欣喜,對螟蛉之子說道:“突厥人的弓箭非同凡響,雖然弓弦不長,卻又准又遠,本王幾經仿製均未能成功,不知這仰天射擊的劣勢能有多大影響……”

果如鄭榮所言,毗西密見弓箭沿着山勢平射,不能射穿當矢營的大方盾,便傳令下去要勇士們朝天射擊。整座饅頭山才不過十三四丈高,半山腰裡的當矢營將士也就在六七丈上下的地方,而那突厥弓箭朝天射擊,射程少說也有近十丈。箭矢直衝上天,劃破長空,留下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帶着“嘶嘶”的恐怖低吼轉頭向下墜落,如同下了一場鐵雨,輕易地突破鋼鐵防線,在柔弱的人體上濺起鮮紅的水花,在潔白的雪地上留下點點血跡。即便是再訓練有素的士兵,也剋制不了出自本能的疼痛,喉中不由自主地發出絕望的慘叫。

秋儀之平生第一次見到如此慘烈的場景,奮力忍耐住想要嘔吐的衝動,對面頰綳得如岩石一般的幽燕王說道:“義父,我看可以反擊了!”

鄭榮搖搖頭,目光緊盯着山腳,道:“不,再等等……等等……”

不斷有當矢營的兵士被弓箭射倒,在一圈完美的防線上留下一個個空隙,卻始終沒有崩潰,沒有給敵軍留下哪怕一絲可乘之機。

毗西密不耐煩起來,自己歷經千辛萬苦,領了三萬精銳,冒着一被發現便會遭到前後夾擊的危險,橫穿過整個大草原,這才迂迴到達利的身後。原本望仗着人多勢眾,一舉將烏林亞拉氏徹底消滅,但戰事進展到現在,自己雖然佔了先手,卻始終不能將對手將死。胯下戰馬似乎也體味到了主人的心情,四蹄原地亂踏,將積雪的草地踩得泥濘不堪。毗西密招來麾下將領,命令道:“給本狼主統統集中到山北面,集中火力射開缺口之後,一擁而上,把山上的縮頭烏龜統統踏作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