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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節已是夏末秋初,將近中午的陽光照射在凝和堂屋頂之上開始發熱。趙府有下人用水車從堂前水潭之中汲了清水上來澆灌在屋頂之上,好似下了場及時雨,令屋內頓時清涼下來。在此炎炎烈日之下,耳中蛙鳴陣陣,身上涼意習習,口中又有佳茗伴隨,此樂何極。不過趙撫義及河南地方的幾位官員卻沒有這等閒情逸緻,如坐針氈地看着堂外如珠簾般墜下的水滴,期盼還有救兵到來。

突然鄭榮手下軍士加快腳步跑來,壓低聲音同鄭榮說道:“河南刺史趙撫德連同鎮北將軍領河南節度使吳延,帶了三四千步卒,已將趙府上下團團圍住。”

鄭榮故意提高了聲音,說:“原來是趙刺史同吳將軍來了,來便來了,還帶了五千兵馬來,在下真是受寵若驚啊!”又對身後秋儀之說道,“你認不認得趙刺史這位大舅舅?”

因母親同趙家撫德、撫義兩位兄長不睦,素來沒什麼交往,但逢年過節還是見過幾回的,儀之於是點點頭,說道:“認得!”

鄭榮也點了下頭,將剛才的令箭交給儀之,吩咐讓他連同昨夜賜給他的玉佩一道,去請這位河南刺史趙大人。

秋儀之聽了鄭榮的吩咐,扭頭瞪了趙撫義一眼,身後跟着那條叫“嚕嚕”的白犬,飛也似的跑了出去。趙撫義許久沒見過秋儀之,今日又換了身新衣服,只當是鄭榮手下的小廝,也就沒有理睬,反而趾高氣揚地對鄭榮說道:“你個小小百戶,不入流的小官,哪裡知道如今河南刺史趙大人乃是家兄。如今大兵壓境,勸你還是速速磕頭認錯,定你個搶劫富戶之罪,一刀砍了倒也爽快。若非如此,定然治你個謀反的大罪,到時候凌遲處死、株連九族、挫骨揚灰可就悔之晚矣了!”

鄭榮如沒聽見一樣,頭也不抬,繼續氣定神閑地喝着他的茶。這讓趙撫義愈加憤怒,暗下決心必要好好收拾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軍官。

秋儀之一路飛奔向趙宅南門,卻被告知說是河南刺史是從東門而來,便又急急忙忙朝東門跑去。一路上,原本內緊外松的軍士個個抽刀出鞘,有的上牆瞭望、有的搬石堵門、有的草叢埋伏,紛紛做好了廝殺的準備。儀之加快腳步,穿越無數花木假山,這才跑到趙府東門。東門口,鄭榮麾下一名頭目正同門外之人交涉,兩人談話聲調高亢,氣氛十分緊張。儀之忙趕上前去,右手直挺挺舉起令箭,高聲喊道:“我要見河南刺史趙大人!”

兩方人員見了,立刻噤聲,讓出一條通道讓儀之通過。秋儀之見狀,整理衣冠,調整呼吸,便從通道中走出趙宅。走不了幾步,就看見幾個文武官員圍着一名肥胖官員點頭哈腰,秋儀之認得這肥胖的便是自己的大舅舅,如今的河南刺史趙撫德,快步走上去,使勁擠進人群,站在趙撫德面前。

趙撫德一愣,只覺得眼前的小孩有幾分面熟,正要細細打量,卻見那小孩拿支令箭,笨拙地接下腰間玉佩,遞了給他,口中念念有詞:“請趙大人堂上說話!”

趙撫德心中暗想:哪裡來的野孩子,對堂堂河南刺史、封疆大吏語氣如此無禮,伸手就奪過令箭玉佩,端詳起來。不看不要緊,看着看着腦門上就滲出了一層汗水。河南刺史是見過世面的,這支令箭格式大不相同,絕非節度使一級所有,哪怕統領禁軍的前、後、左、右將軍也未必能有,唯恐是車騎將軍、驃騎將軍一級的。這塊玉佩更不可測,玉上雕刻的各式祥瑞隱隱間有皇家氣象,又絕不只是公侯所能佩戴,即便說是聖上身邊物品也毫不為過。趙撫德越想心中越亂,一個個列舉朝中權貴:當下軍務在身的皇親國戚並不少見,然而爵位同軍職都有這樣高度的唯有幽燕王鄭榮和嶺南王鄭華。近聞幽燕王進京面聖,進京可從水路,返回則必從陸路經過河南,自己身為刺史尚在煩心接駕事宜,難道這麼快就到了?

“要真是幽燕王,那事情可就麻煩了!”趙撫德惴惴不安,也不敢同節度使吳延商量,想着法子對秋儀之試探道:“幽燕王可是只讓下官一人晉見?”

秋儀之極不喜歡這位舅舅,來時就多長了一個心眼,不接話茬,冷冷地道:“義父就讓你進去。”

“什麼義父?”趙撫德心中的懷疑又增加了幾分,想來只有親眼所見才能分辨真偽,就轉身對屬下的軍政官員囑託幾句,整理下儀錶,便跟着儀之往趙府庭院里走。

趙撫德大腹便便,跟不上秋儀之輕快的腳步,走不了幾步就跟丟了。所幸趙撫義的園林同他自己的沒什麼區別,乾脆慢慢地走,也順道整理下思緒。好不容易走進凝和堂,目光在堂內一掃,只見右邊客座上一人旁若無人地品着茶,倒頭就拜,口中高呼:“卑職不知幽燕王爺駕到,有失遠迎,真是罪過罪過!”

鄭榮不為所動,坐立不安了許久的三位官員倒大吃一驚,慌忙站起又慌忙跪下,口中不住地道歉請罪,尤其是鄧州都尉武將出身,動作太猛,竟將好好一隻青花茶碗打碎,茶水濺了自己一身。趙撫德匍匐在地,抬眼卻看見弟弟趙撫義呆若木雞地坐在位子一動不動,當即訓斥道:“幽燕王在此,撫義為何不拜?”趙撫義這才“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鄭榮也不讓跪着的五人起身,自己則舉着茶盞,緩緩坐到趙撫義剛讓出的主座上。又指着旁邊的座位對鍾離匡說道:“先生請往這邊坐。”鍾離匡倒也不客氣,便在輔位上坐定。秋儀之剛想同剛才一樣站在鄭榮身後,卻被鍾離匡一把扯住,讓站在自己身邊,輕聲囑咐道:“王爺就要發落官員,你要仔細聽着。”

鄭榮又喝口茶,對依舊跪着的趙撫德問話:“河南道各級官僚都到了嗎?”

“回稟王爺,河南道共八州,現有五州州牧及七州都尉在門外候命。”趙撫德答道。

“知道了。”鄭榮回答得似乎漫不經心,隨口又吩咐屬下,“快去請諸位大人上堂來相聚。”說罷又喝了口茶,這才讓堂上跪着的人起身。不一會兒,除已在場的鄧州刺史、節度使外的幾州軍政官員均已彙集堂前,分班站好,靜等幽燕王說話。

鄭榮掃視堂上,沒有半句寒暄的話,直接把在凝和堂外等了許久的趙老爺子和趙黑子傳了上來,讓他們倆把趙撫義搶佔民田的冤屈在河南道各級官員面前一一陳述。趙撫義雖然在南陽縣乃至鄧州以至整個河南道都是一方富豪,但論功名說到底也不過是個舉人,依品級排序只能站在最後,如今聽見趙家埭兩個村民講的均是事實,不由得汗流浹背。趙撫義仗着自己巨富又有兄長庇護,在南陽為非作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各州官員均有所耳聞,趙家埭一老一少兩個村民的陳述倒也不在他們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