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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領了各自任務,便分赴各地辦差去了。

秋儀之這檢閱邪教典籍之事極為機密,無論借用任何一級官府衙門處理此事都極容易走漏風聲以致節外生枝,因此按照鍾離匡的建議,宜將藏書運送至廣陽城中秋儀之的府邸再從容審閱為好。

於是秋儀之為掩人耳目,就在博州境內聘了車夫,將全部藏書打包裝滿十幾輛大車,再帶領趙成孝等人押送,假扮鏢局運送尋常財物,一路就往廣陽城而去。

這趙成孝做了幾年響馬,起初還擔心這浩浩蕩蕩十幾輛大車,未免太過引人注意,押運的又不過區區三十來號人,弄不好沒走多少里地,就被山賊水匪劫走了。

秋儀之卻毫不為意地說道:“趙哥儘管放心,這幽燕道不同別處,你就沿着官路走,要真想找幾個劫道的倒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趙成孝想自己這兩三年在綠林之中雖然號稱“救命錢不搶、討饒人不殺、農忙時不擾”,因此被道上兄弟尊稱一聲“三不太歲”,素有仁義之名,卻也不知劫了多少富商馬隊。因此見秋儀之如此疏忽大意,也不免暗自為他捏一把冷汗。

這幽燕之地,乃是中原抵禦北方游牧民族的天然屏障,縱橫五千里的太行山脈橫貫幽燕,一條精心修建的官道就如玉帶一般在這崇山峻岭之中起伏穿行。

趙成孝是早已念熟了“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打此過,留下買路財”,如今異地處之,走在這寬闊平坦的官道之上,越走越是心驚,不斷地提醒秋儀之:

“這裡要是埋伏下一夥山賊,人也不要多,百來個就行,就能把我們幾個殺得一個不剩。”

“這裡要是砸下幾塊巨石,我們隊伍就一刀兩斷了,到時候那叫首尾不能相顧,可就麻煩了。”

“這裡要是掘開河水,那官道前後被淹,我們就要困死在這裡。這就叫‘瓮中捉鱉’,說書先生講過的。”

趙成孝每每提起,秋儀之總是向他一笑,說道:“沒想到趙哥也深通兵法。只是這幽燕道太平得很,趙哥這番見識,恐怕在此是用不到嘍——”

儀之口中雖這麼說,心裡卻明白:鄭榮剛剛來幽燕道之時,便集全道之力、用五年之功,遇山劈石、遇水架橋,不知耗費了多少汗水性命,終於修建起這條官道,又下大力氣剿滅招安了大批土匪響馬。此後,中原客商可在幽燕道內自由通行,各路大軍也可憑藉官道快速運動集結,是幽燕道民富兵強的根本。

鄭榮又唯恐這幽燕血脈為北方韃子所用,因此在鍾離匡的建議之下,在幾處緊要關隘峽谷之地均事先設置了檑木滾石,只要戰事不利,便可立即切斷大路。只是到那個時候,恐怕幽燕大軍已全軍覆沒,旬月之間,西至潼關、東臨大海、南抵長江,這中原半壁江山便已在鐵蹄蹂躪之下了。

趙成孝在秋儀之帶領之下走了幾日,果然未見半點風吹草動,又見這一路之上,不過幾里就有分布有茶樓、客棧、酒肆,茶攤涼亭等沿途更是不計其數。趙成孝雖然憨厚,卻不愚笨——知道若這路上有半點不太平,靠官道謀生之人便早已跑得乾乾淨淨,保命還來不及,哪還有心思做生意——這才放下心來。

時值初夏,天氣已是甚熱,一行人沒走上幾里路身上已頗有幾分燥熱。恰巧路邊就有販賣西瓜的瓜農,秋儀之經不住眾人起鬨,便買了十幾個冷水湃過的西瓜,取過一個用刀剖至一半便應聲裂開,露出鮮紅的果肉,叫過眾人大快朵頤一番。還覺得不夠過癮,索性再買上幾十隻,放在車上邊走邊吃。正在此時,老天賞了一陣大風,吹過來幾片白雲將烈日遮擋在身後。於是身上涼風陣陣、口中蜜水四溢,真的好不痛快!

走了幾天,繞過一道山脈,便見一座極大的城市平鋪在廣袤的大地之上——這就是幽燕道的首府廣陽城。這廣陽城中穿着綢緞的富商、牽着駱駝的胡人、擎着刀劍的兵丁四處遊走,沒有一時停歇;打把式的武夫、說相聲的小丑、講評書的先生時刻喧囂、未曾片刻安寧。

這番景象,趙成孝就是在夢中,也從來沒有夢見過,已然是看傻了,只是後悔為何當初沒讓自己的老娘和趙老爺子跟着一起過來,也好開開眼界、見見世面。

秋儀之此刻卻緊張起來,在趙成孝耳邊低語道:“我們此次押運何物,趙哥也是知道的,本來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這廣陽城中魚龍混雜,還望趙哥讓眾兄弟多多留意,不可功虧一簣才是要緊。”

趙成孝聽了,連忙點點頭,招呼過自己從山上帶下來的幾個勇士,低聲道:“我說兄弟幾個,眼下就要進城了,大家都把心提到嗓子眼裡,安心辦好這趟差事,拿了賞銀再來這廣陽城中找些樂子也不遲。要是把事情辦砸了,那我們幾個就算重新落草,也沒臉在江湖上混了,是不是?”說著,頓了一頓,略抬高了聲音說道,“我說兄弟幾個,大家打起精神,抓緊趕路哪!”

眾人聽罷,便迅速分散開來,每人守着一輛大車,隊伍前後又各有兩三人壓陣,整個隊伍業已是外松內緊地做好了準備,就等秋儀之一聲令下,便可進城。

秋儀之見狀,心中暗想:“趙黑子這幾年山賊也總算是沒白當,行軍用人頗有幾分章法,倒也難得。”是以領着隊伍,不緊不慢地緩緩向內城走去。

廣陽城中有認識秋儀之這位義子殿下的巡城百戶,早聽說南下河南平叛克日就要凱旋歸來,見他這樣輕衣簡從進得城來,覺得有幾分奇怪,既想上前請安卻又不敢,手足無措地呆站在原地。

於是秋儀之招手喚過那軍官,從懷中掏出自己名帖,輕聲吩咐道:“奉幽燕王將領,要送這幾車東西進城,你拿着我的名帖,通知城門領,這隊大車統統免檢放行。此事務必機密小心。”

這百戶雖然官小,人倒也持重,接過名帖掃過一眼,低聲說道:“遵命!”便一溜煙往城門快步走去了。這百戶辦事果然靠譜,城門領見秋儀之領着一隊人馬進來,恭恭敬敬送還了名帖,大手一揮,就讓這十餘輛大車順利通過城門。

這廣陽城同其他城池不同,本由軍事要塞擴展而成,城內均是官衙兵營,遠沒有外城熱鬧。趙成孝進了城門似有恍如隔世之感覺,獃獃地跟着秋儀之走到一處並不豪華的宅邸門前。

宅邸大門緊閉,秋儀之上前重重拍了幾下門,尚無人答應,卻傳來一通“汪汪汪”的犬吠。儀之聽了,知道是那條久未見面的名叫“嚕嚕”的狗,便朝門裡笑着呵斥道:“叫什麼叫,是我。”

那狗聽了,果然不再叫喚。

過了好一會兒,這大門才緩緩打開,開門的是秋儀之府上看門的瘸腿老王。老王還沒說話,“嚕嚕”卻急不可待地撲到主人身上。這條狗是秋儀之從河南帶來,養了五年體型已是十分龐大,整個身體站起,前爪耷在秋儀之胸口,鼻子不斷蠕動地嗅着主人的氣味。秋儀之對這自小相依為命的夥伴也是十分想念,雙手在它腦門、前胸、脖子上安撫了許久,才讓“嚕嚕”平靜下來,卻依舊在主人腳邊不停打轉。

秋儀之見開門的只有老王一人,便問:“怎麼就你一個人啊?瑞壽到哪裡去了?我不是早派人來通知過,說就這兩天便要回府嗎?”

這老王原是軍中的一個老卒,一場大戰下來,右腳腳面被刀砍去了一半,按幽燕大軍的規矩,原本可以划到軍糧處、軍醫院等地方幹些清閑事務。可這老王不認得字,年紀又大了,便被安排到秋儀之府上看門,為人卻十分老實可靠。只聽他回答道:“瑞壽這小子,自打少爺出兵放馬之後,就跟街口賣花的小姑娘……就是叫蘭草兒的。現在又不知到哪裡廝混去了。”

這事要放在大哥鄭鑫府上,瑞壽便少不了挨一頓打,可秋儀之本就是個隨便人,聽了倒也並不為意,笑道:“沒想到瑞壽這小子,別的本事沒漲,倒動起這小心思來,也難怪……”

正說話間,一人不知從何處躥到儀之跟前,作了個揖,說道:“少爺你可別聽老王給我拆台,我知道少爺要回府,說是要帶一大群客人過來,昨天就去外城酒樓定了幾桌席面。可酒不好買,今天才在馬市裡買了十八壇好酒,這不,賣酒的送貨上門來了。”秋儀之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見一輛牛車上擺滿了酒。

儀之點點頭,輕聲問瑞壽道:“我問你,憶然郡主這幾天來過府上沒有?”

這瑞壽是幾年前秋儀之從街上撿來的餓殍,一問之下居然是河南同鄉,就收留在府里辦些雜事,因與秋儀之相處得久了,也頗學到了幾分機靈,聽他這麼問,眉梢揚起一絲笑意,答道:“郡主前天還來過,說是來喂‘嚕嚕’的,其實呢,我看是來找少爺的。”

“嗯,好。這裡有的是人,你就別在這裡張羅了。現在馬上到郡主那裡,說是我請客,請郡主和也魯到我府上吃飯。”儀之見瑞壽點了頭,又催促道,“你這就去,跑着去!”

憶然就在幽燕王府之中同王府女眷同住,瑞壽不便進門,同王府門子通稟一聲就算將話傳到了,便又去叫也魯。

也魯奉渤海達利可汗之命,負有協助憶然約束渤海商人的職責,因此就在馬市不遠買了一間房屋居住。

瑞壽跑到也魯住處之時,恰巧見憶然也在那裡同幾個胡人講話,便把秋儀之的話同他們二人講了。

憶然聽儀之有請十分高興,對瑞壽說道:“你們少爺這麼小氣摳門的人,居然也會請客?我知道了,跟他們幾個說完話,就去吃他一頓。”說罷,隨手抓過桌子上一把散碎銀子就賞了瑞壽。

瑞壽見屋內都是胡人,不便久留,謝了賞便慌忙出門復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