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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榮說道:“你們或許覺得奇怪,今日既不是佳節慶典,又不是領軍出征,何必如此大張旗鼓、惺惺作態呢?”說罷,掃視堂下眾人一眼,繼續說道,“然而在本王心中,今日卻是一個重要的大日子。”

鄭榮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幽燕與中原其他地方不同,軍政大事均由本王一肩承擔,本王唯恐辜負了聖上重託、朝廷冀許,因此以往出兵均是由本王親自掌軍。唯有此次南下征討邪教叛匪,本王將用兵大權交由各位指揮。尤其是鄭鑫、鄭森二人,乃是頭回獨自執掌全軍作戰,於爾等今後多有裨益。而今終於全勝班師。有這層意思,難道你們還覺得今日不過尋常之日嗎?”

眾人都不敢作聲,只有鄭鑫以長子身份起身回答:“父王深謀遠慮,我等不能知其萬一。唯有拳拳愛護之心,令我等感激涕零。還望父親指教。”

鄭榮聽了,點頭示意他坐下,說道:“鄭鑫此話說得十分得體。此次領軍作戰,西線雖是由你兄弟二人共同,實則是由你一人策劃。這堅壁清野之策,雖然是雷霆手段,卻也懷着菩薩心腸,直指邪教亂軍要害,故能迫其以彼之短、擊我之長,聚集一處同我決戰。本王常以為你精於政務,而疏于軍事,今日一見,確是出我意料、甚慰我心啊!”

鄭鑫此次出兵,就憋着一股勁要一展自己文武雙全的雄才大略。今日有父王這番評價,已將他說得心花怒放,但他自矜長子身份,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起身說道:“父王謬讚了,我不過是為父分憂而已,怎受得起父王這般稱讚。想毓璜頂一戰,若不是採納了儀之妙計,恐怕不知還要費多少周章。”

鍾離匡在一邊聽得明白,心中暗想:這鄭鑫倒也會說話,不動聲色之間就化被動為主動,既將自己面對頑匪一籌莫展之態推個一乾二淨,又顯得自己能夠察納雅言,有這般城府倒也難得。

鄭榮卻沒有聽出這番言外之意,點頭笑道:“本王原想說你謀略尚有不足,要你回去多讀兵書,並多向我駕前崔韋二將討教。你既然已有了這樣覺悟,可見你有自知之明,不愧長子風範啊!”

這番話,鄭鑫一路之上已琢磨了許久,見果然討得父親歡心,又謙遜了幾句,這才退回座位坐下。

鄭榮轉頭又望着鄭森說道:“鄭森此番表現也是不錯……”卻見鄭森坐在椅子里,好像極不舒適地蠕動了幾下,似乎有話要講,便問,“怎麼?你是覺得本王說得不對?還是屁股上長了釘子?”

鄭森聽父王問話,趕忙起身說道:“這次南下作戰,兒子不過是跟在大哥身後罷了,覺得表現只是一般而已……下回我獨自領軍作戰,立下功勞,父王再來誇獎不遲。”

這鄭森天生帶着一股子粗性,鄭榮心情不好時常以為他粗莽愚鈍,心情愉快時又覺得他天真率性。此刻鄭榮心境正佳,便同他多說幾句:“你以為人人都是帥才了?就你這樣,只要做到言聽計從、身先士卒,攻必克、奪必取,就是一員良將了。本王不怕你驕傲,像你這樣的將領,我看滿朝上下,不會超過十人。”

鄭森聽了似乎還有些不服氣,口中嘟囔了句:“待我下次當了主帥,一定要立下功勞,教父王刮目相看。”卻也不敢大聲說出,悻悻地坐下。

鄭淼知道父王下一個就要說到他,已然是挺直了身體,寧神靜聽,只聽鄭榮說道:“鄭淼此次出征,雖沒立下什麼顯赫戰功,但卻能懷一片惻隱之心,不忍殺生,實在是萬民之福、社稷之福啊。”

鄭淼聽了,起身連道“不敢”,卻說:“兒子只想着這亂軍不過是平民百姓,一時受了蠱惑,這才鋌而走險的,家中也有父老妻子,若是一刀砍了,豈不可惜?卻沒想到收攏這些難民,竟給父王帶來這麼許多麻煩,實在是心有不安。”

鄭榮聽了,長嘆口氣說道:“唉~你鄭淼雖然仁德,卻未免優柔。這戰場之上殺伐決斷、變幻莫測,哪容得你有片刻猶豫?”

鄭淼聽了,慌忙跪倒在地,說道:“兒子不肖,有負父命。可我實在是下不去狠手。若父王憐憫,還望賜我安置難民的差事,讓我為父分憂,略盡孝道吧!”

秋儀之就坐在鄭淼下手,聽得真真切切。在場之人,知道幽燕王鄭榮想要立鄭淼為世子的只有他和鍾離匡兩個人,而切切實實地親耳聽到的,就只有他這位幽燕王義子一人而已。鄭淼的才能,他心裡是知道的——若論起陰謀詭計自己或許還在這位三哥之上,可要說起堂皇正派、學識淵博、處事謹慎自己又遠及不上。秋儀之就算想破腦袋,也想不通自己這位三哥為何要韜晦到這般程度,有好幾次都忍不住要將當日義父同自己密議的話告訴鄭淼,卻又都忍住了。

鄭榮居高臨下,看着這個自己十分屬意的三兒子,似乎有些氣餒,長嘆道:“你啊你……這番出征功勞還是有的,有功就要賞。至於這安置亂民之事,今日權且不議,留待今後再從長計議。你且起身坐下吧。”

說罷,緩了口氣,對秋儀之說道:“儀之此次又出妙計,輕取毓璜頂頑匪。這番機謀,本王也未必能比得上,你們三個當兄長的要好好向儀之學習!”

眾人忙在座中點頭稱是。

秋儀之對自己當時的計策也是十分得意,又想到那虞枚被自己幾次三番戲弄,最後被當成魚餌撒了出去還蒙在鼓裡,更覺得好笑,於是滿臉笑容地站起身來,想學着自己的幾位兄長謙遜兩句,卻沒有這般城府不知從何說起,便只呆站在大堂上,咧着嘴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的義父。

鄭榮見他這副輕浮的模樣,頓時有些氣憤,鐵板了張臉說道:“你當我說完了?我問你,這邪教的爪牙怎麼會聽憑你擺布,帶你上山的?你跟邪教的妖女又是什麼勾當?本王幾次三番訓斥,你都當作耳旁風了嗎!?”

秋儀之從未被義父幽燕王這樣怒斥過,被罵得不知所措,目瞪口呆地在大堂上站了半晌。整個博州道府衙門好像被籠罩了一層極沉重的空氣,讓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喘。只聽見一旁的鐘離匡悠悠說道:“儀之還不跪下,向你父王請罪?”

秋儀之聽了,這才反應過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說道:“儀之自幼寒苦,多蒙義父厚恩,這才撿得一條性命。想那羊羔有跪乳之情、烏鴉有反哺之義,儀之雖然不才,卻也不敢有一絲半分悖逆之心。父王剛才所問,其中曲直,非一時半刻可以盡言,還容今後從容稟報。但自問沒有半點忤逆之情,如父王還有疑惑,那也不用等父王動手,儀之可立即自裁以表忠孝……”說罷,匍匐在地上,不停抽泣。

這時,眾人也慌忙起身,為秋儀之求情。

鄭榮想起當年秋儀之的父親為救自己,生生擋了一箭,戰死在沙場之上,這才讓秋儀之淪為孤苦伶仃的一個孤兒,自己為報救命之恩,將他認為螟蛉之子養育在身邊,幾年之間感情已同親生父子無異,不禁萬分感慨。

他一邊擺手讓起身求情的人都歸位坐下,一邊走到儀之身邊親自將他攙起,緩緩說道:“儀之的心意你義父我還不懂嗎?對外你是本王的義子,論孝不遜於你的三位兄長;對內你則是本王的臣下,論忠也不輸給鍾離先生和崔楠、韋護,我又怎麼會懷疑你呢?”

鄭榮又將秋儀之扶到椅中坐定,繼續說道:“可本王的心意,你又能知道幾分呢?你不像鄭鑫他們幾個,進可封爵、退有俸祿,這是天生的大漢皇族身份。你呢,一無名分二無功名,卻身處幽燕王府這是非之地中,若有半步走錯,就是萬劫不復之地,你可知道?”

秋儀之是多麼靈秀之人,鄭榮的話點到這裡,已讓他明白得十分通透了,義父的這番保全之意,正是為他終生考慮。想到這裡,便又起身下跪,抽泣着不住稱謝。鄭榮見秋儀之這般神態,知道他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略感欣慰,便又讓他起身坐好。

幽燕王鄭榮從容走到書案之後,端坐在交椅上,這才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本王自詡為人公正無私,賞功罰過,從沒有親疏之分。今日本王三個兒子立下大功,若是再不加封賞,那雖是大公卻也不公、雖說無私卻也有私,難免有多嘴多舌之人議論本王乃是沽名釣譽之徒。因此,本王今日就草擬奏章,向朝廷保奏鄭鑫為定州侯、鄭森為邢州侯、鄭淼為定州侯!”

鄭鑫、鄭森、鄭淼三兄弟聽了,無不興高采烈,一齊拜倒在地,口中稱謝。

鄭榮示意三人起身,又轉頭對秋儀之說道:“儀之也莫要灰心。大丈夫立身之道,並非只有仕途而已。本王百年之後,無論你三位兄長之中誰能繼承王位,你輔佐他做個英明賢王,就也算是大功一件。你義父在天之靈也可瞑目了。”

鄭榮說得興起,又對鄭鑫等人說道:“父王在此就要你們幾個立下重誓。你們兄弟幾個,包括秋儀之在內,從今往後便要禍福同當、患難與共、生死相依、竭誠同心,斷不可有半分加害之心,若有違此誓,則天人公憤,必要其死無葬身之地!”

鄭榮說罷,當即就令張龍擺上香案,由自己和鍾離匡、崔楠、韋護為見證,叫四人對天盟誓。

禮畢,鄭榮心中十分高興,大堂上得一段風波早已煙消雲散,便叫上憶然,又請了南下軍中都尉以上軍官及博州府中幾個官員,命人就在後衙擺了幾桌酒席,暢飲到半夜,這才盡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