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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延章笑了笑,道:“白帝城中用的是老竹,竹筒大,入水也方便,京城這一處種的多是中看不中用的小竹,若是當真要拿來引水,怕是不怎的頂用,況且那竹筒愈小,想要通了竹節就愈發難,非得去外地弄些大竹回來,才是便宜。”

季清菱道:“我看院子裡頭的竹子也不小,等咱們待要回京的時候,不妨就在此處同店家買幾根竹筒回去,拿來做引水用?上回咱們在邕州……”

她說到此處,臉上忽然一紅,頓了一頓,才又接着道:“咱們在邕州,不是見得有人便是用竹筒引水洗浴,自汲井水過去,比起叫旁人抬水要方便不少,只是想要打通那竹筒麻煩些,又要定期清洗罷了。”

她彷彿想到什麼似的,復又笑道:“五哥,我極小的時候,喝水喝葯都容易嗆着,原本一直是貼身的人小心盯着,有一回趁着春日天氣好,難得父兄帶我出去玩,因身旁沒有伺候的人跟着,偏到了吃藥的時辰,不能耽擱,爹爹便叫二哥去路邊尋了蘆葦杆子,喊我藉著那蘆葦杆子吸葯喝——我那時候已經三四歲了,按着道理,該懂事了才對,不知怎的,忽然就發了懵,傻傻的,也不會吸,葯也喝不到嘴裡,二哥一時憋不住,笑我是個‘蠢妹妹’……”

顧延章見季清菱說起小時候的事情,面上滿是回憶之色,並無傷感,只是含笑,隔着自己幾步站在那一處,臉是笑的,笑是甜的。

他本來坐在床榻上,此時已是忍不住往床尾挪了挪,靠得季清菱近些,好要看她臉上的笑,口中也跟着回道:“哪裡蠢了?”

他說著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道:“若是當日我在,怕要同你二哥打一架了,竟是這樣說話,便再是小舅子,我也不肯饒的!”

季清菱聽得好笑,道:“你當時還不識得我呢。”

又道:“不過二哥才笑我蠢,轉頭就被爹爹和着大哥拿鞭子追着打了一路——其實爹爹同大哥不過做個樣子頑笑罷了,二哥倒是當了真,最後人沒被打着,他顧着躲,竟是不小心滑了一跤,半邊臉腫着回得來,險些牙都摔掉了一顆,尋回來的蘆葦杆子,最後是他自己用的。”

顧延章不由得笑道:“怎的也要用蘆葦杆子?他那時幾歲了,還要用蘆葦杆子來喝葯嗎?”

季清菱一雙眼睛笑得彎彎的,嘴角也勾了起來,道:“平日裡頭倒是不用,只是他摔破了臉,嘴巴裡頭破了洞,一碰水就痛,又敷了葯,只好用蘆葦杆子喝水喝粥喝湯,若不是蘆葦杆子太小,米飯、麵條、炖菜吸不進去,他怕是吃飯也要用這個才對付得過去了!”

她一面說,一面笑,轉頭卻是做不經意的樣子,偷偷掃了一眼顧延章的臉。

顧延章笑着道:“倒不如把麵條做成糊糊,說不得也能吸進去。”

兩人正說著話,外頭小丫頭終於提着一壺水進來,高高提起水壺,將裡頭的水注入了床尾處架子上擺着的銅盆裡頭。

水壺也是銅製,前端有一道彎嘴,小丫頭把水壺抬起來,壺嘴處便傾注出一道弧形的水流,淅瀝瀝地落入了水盆中。

顧延章看着那壺嘴,心中就起了個念頭,笑着轉頭同季清菱道:“不用竹筒也行,那東西水灌久了,容易生霉,待回得京,去請個手藝好的銅匠,幫着打一條銅製的水道便是……”

他本來笑着,忽然那笑容凝在了臉上,如同被什麼東西大力敲了一下頭一般,腦子裡嗡嗡嗡地作響,原坐在床榻上,此時已是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

——竹筒能走水,蘆葦杆子能走水,壺嘴也能走水,只要是中空之物,俱能走水。

不但能走水,清菱的二哥還用蘆葦杆子喝過粥,粥中有米。

蘆葦杆子皮那樣脆的東西都能從粥碗中吸出中間的粥水來,那若是用了竹竿、中空的銅棍,難道便不能從糧堆之中取出米來了?

他如同醍醐灌頂一般,腦子裡頭把那糧堆的形狀、高低過了一回,又把方才經過時看到的竹竿想了一回,驀地抬起頭,對着季清菱問道:“清菱,你說如果我取了大竹竿子,把那竹節打通,叫人站在糧谷堆上,自上而下插入糧堆之中,如此這般,是不是就能查檢到逐層糧谷?”

季清菱手裡攥着一方巾子,早把那巾子捏得皺巴巴的,她說前說後,說左說右,就是為了把顧延章的念頭往竹竿那一處方向去引,此時見對方終於想到了那該想的東西,心裡頭已是答了一百回“是”,然則面上還要裝着才聽到的樣子,都有些把握不住該要如何答,過了一會,才積極地點頭應道:“五哥,從糧谷堆上將竹竿插入糧堆之中,當能做到逐層取米,只是你要如何將那糧谷取出來?”

只有竹竿中空,下方不封口,才能將糧收入中空的竹竿之中,然則正因竹竿下方不封口,將杆子取出來的時候,自然才裝進去的糧谷,便會又漏得出去。

顧延章聽得季清菱的話,低頭琢磨了一會,復又道:“這當不是什麼難事,此時倉促之間怕是無暇他顧,若是來得及,自可尋了工匠用銅來做取米器物,銅製之物外殼更薄,入手更輕,用起來也當是更便宜,現在只能先取老竹,打通當中竹節,在漏口處卡嵌入銅片也好,竹片也罷,再連着一根控制之物貼着竹身連到竹竿頂上,等到竹竿自上而下抵到了地面,就將那銅片、竹片封了口,再把竹筒取出——依你之見,這法子如何?”

季清菱並不直接答話,卻是把手中的巾子扔回盆中,手也不洗了,午覺也不睡了,只跟着坐回了床榻上,先彎下腰,把腳上的繡花鞋三下兩下換成了馬靴,復才跟着站起身來,還跺了兩下腳,把外頭穿的衣裙抖了兩抖,這便仰着頭,十分積極地道:“這法子好不好,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她一面說,已是自己走在前頭,行了幾步,回頭對着顧延章嫣然笑道:“五哥,還不快走,一會竹子要被我砍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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