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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聽得聲響,全數看了過去。

杜檀之正於大理寺中任職,並無半點顧忌,當先出聲問道:“何事?”

那仵作道:“此處……”

他只說了兩個字,便住了嘴,右手卻是往下伸去。

還未碰到地方,下頭的李程韋已是一夾屁股,翻過身道:“你那手要往哪一處放?!”

聲音驚得又尖又利。

牢中不過丈許地方,縱然有層薄薄的帳幔隔着,可裡邊影影綽綽,依舊能叫外頭人看個大概。

李程韋自小養尊處優,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而今年長輩高,反倒被迫於大庭廣眾之下,露出私密之處,實在又是尷尬,又是憤怒。

偏偏他此時尾椎發脹,胸口發堵,本就憋了半日,忽然被人在後頭碰得一下,比老鼠被踩了尾巴還驚慌,這般猛地一翻身,畢竟年老體衰,一時憋不住,後頭放出一股穢氣來。

那氣體伴着長長的一聲悶響,響聲又將出未出,細細弱弱的,彷彿被什麼東西給壓住了。

然而那味道卻很快瀰漫開來。

李程韋來不及管顧,已是覺出後頭一熱,又漸漸地涼了下去。

對面的仵作手中還拿着自李程韋身上脫下來的底褲,布料濕濕的,帶着血腥味同半腐臭的味道,叫人聞之欲嘔。

然而他卻無暇去理會,只皺着眉頭,指着床榻的褥子上頭,李程韋的屁股下頭那一截子露出來的東西,問道:“這是什麼?”

***

床上的薄帳已經被拉開。

一團拳頭大的物什擺在托盤裡,上頭沾着血與粘液,髒兮兮的,乍看上去,全然辨不出原本的形狀與顏色。

見慣屍體的仵作只皺着眉頭,拿筷子把那一團東西挑開,連口鼻都不用捂。可陪在一旁的吏員強忍着看到一半,卻是已經把頭偏向一旁,弓腰捂嘴地乾嘔起來。

等到平平地攤得開了,才能勉強看出來這一團東西的底細。

原是一張皺巴巴的帕子,整個都被粘液、血水、碎肉、糞便給侵染得一塌糊塗,而就在其中,軟趴趴地黏着幾塊囫圇的碎肉。

李程韋本就已經面色慘白,此時臉上更是全無人色,他兩條大腿露在外頭,大冬日的,已是泛起了雞皮疙瘩,明明一伸手就能碰到被褥,卻是僵在那一處,半晌不曉得動彈。

這仵作不愧是大理寺出身,一雙手又穩又快,用熱水凈過手,便從隨身的布囊中取了器具出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一室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他挑起一塊一塊地碎肉,在上頭拼拼湊湊。

隨着耳垂、耳廓、耳輪被一樣一樣湊擺好,到得最後一塊東西放了上去,那物什的原樣終於露了出來。

是一枚缺了上耳廓的右耳。

此時此刻,縱然是見慣世面的仵作,都不由自主地hòutíng一陣發緊,連帶着鼠蹊都抽了起來。

他看向了勾着腿,靠在床上的李程韋,打了個寒顫,轉頭同顧延章、張斂等人道:“回稟官人,此乃殘耳,看着上頭傷疤的痕迹,當是已經傷了七八年,共計給碎成了七塊,其中三大四小,斷處……乃是被利器反覆切割所致,與那李程韋斷耳處多能吻合,其餘碎塊,正是為牙齒咬嚼而斷。”

那仵作一面說,一面只覺得全身發涼,忍不住看向了原本牢房裡的三人。

李程韋、管事李升、李大田。

三人被關押之後,俱是粒米未食,滴水未進,想要知道是誰人咬嚼的,只要掰開他們的口齒,一看便知。

憋了半日的李大田,終於得了機會,叫道:“那不是小人咬的!小人這一口牙可是乾乾淨淨啊!!”

他又要急着張口,又要急着說話,忙得恨不得再生一張嘴出來。

這一回驗看起來倒是十分方便,不過幾息功夫,便已經得了結果。

李大田雖有一口黃爛牙,不過裡頭只有口臭,並無碎肉、血漬,而管事李升也無什麼異常,只有那李程韋,一口牙齒雖然整整齊齊,一顆都沒有掉,牙縫之間、口腔之中,卻是夾着不少碎肉並凝結的血漬,他那滿嘴的腥味,只要湊近了,便能聞得到。

如果說那些個已經發黑的血漬可以認為是他不小心吃進去了斷耳處流的血,可那許多生生的碎肉為何會被在其牙縫之中,卻是無從解釋。

審了半日,誰人也想不到,最後竟然當真得了一個結果,而這結果,無論是誰,知道之後都有些背脊發寒。

到得此時,眾人已經都能聯想到當時的場面。

——李程韋不知何時得了信,怕被人發現自己便是那海捕文書上的疑犯,便着人取了bǐshǒu。

也不知是他自己割的,還是旁人幫着割的,割斷之後,他自己將自己的耳朵吃了進去。

不過到底是享福多年,抑或底子里還是個正常人,也不知因為乍食生血生肉,還是由於想到此時正是自己吃自己,他最後只嚼了幾口,忍不住就嘔了出來,然則不想正撞上刑部官員進牢提人。

甲字房的監牢不過方寸之地,地面俱是石塊,無法埋藏,遍尋不到法子,他只好用隨身的帕子將那斷耳碎塊包裹住,也不知怎的想的,竟是藏入了自己體內。

自食其肉,又憋着一塊帕子在hòutíng,足足忍了半日功夫,如此狠勁,怕也只有勾踐嘗糞差可比擬了。

眾人看着李程韋,見他全程並無半點反應,木着一雙眼睛,獃著一張臉,只盯着他自己那支拼好的斷耳,不知在想些什麼。

***

一旦有了線索,倒回去再推斷案情,便順暢了許多。

此案其實並不複雜,李程韋倉促之間來不及布置,留下了不少馬腳,便是顧延章此番不當先審案,再過得幾日,大理寺的官員也能查個水落石出,只是屆時那一隻斷耳恐怕已是被處置掉而已。

王勾等兩名甲字房的獄卒乃是忽然之間不知去向的,細問之下,也說不出正經理由,等從他二人府上搜出南珠,再來用刑訊問,很快就逼得他們招了供,指認自己親眼見得李程韋的斷耳,乃是受他收買。

兩封送出去的書信沒能再找回,復去指認地方,也已是人去樓空,只好另行抓捕找尋。

到得此時,終於兩案並做一案,由大理寺牽頭審案,提了祥符縣中陳四渠案的宗卷並相關證人上京,再由刑部督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