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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張太后拿着供狀、文書對着趙芮當日的起居注一一對應,只覺得俱是慣常行事,不曾有什麼毛病。她看來看去,唯一與往日不同的只有將顧延章同松巍子二人留宮中一併用了一回晚飯。

崔用臣在宮中數十年,心中自有框架,他早將福寧宮中所有物什讓宮人分別逐一辨認過,又對着冊子認真核對,最後查出不在冊上的帕子一方、奏摺兩筐,另有捲軸、文書、散紙若干,此時全數呈到了張太后面前。

張太后見了東西,着人估出來處,一番查問之後,最後得知帕子乃是清華殿的楊皇后落下的,奏摺也各自有主,由中書送來,查核內容,並無什麼毛病,至於捲軸、文書、散紙,多半都是趙芮自家的字跡,另有已過世的小皇子趙署抄寫的《連山》一冊,文章、畫作若干,朱保石的密折數本,點到最後,只剩一樣東西被崔用臣特意拿出來擺在桌案上。

一一乃是一張布帛。

崔用臣解釋道:“此物正在陛下床榻之上,當日被他壓在身下。”

那布帛看着不過被疊成塊狀的薄薄一方,然則張大開來,足有兩尺長,一尺高,佔了半張桌案,上頭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跡,除卻口訣,又有三十餘個人形圖,或坐或卧,或仰或伏,繪得惟妙惟肖。

張太后很快反應過來,對着崔用臣問道:“這不是松巍子那一門中的呼吸吐納之法嗎?”

崔用臣連忙上前兩步,順着張太后的指點望去,只凝神看了幾眼,便道:“正是,前月松巍子獻了一份,此時正在慈明宮中,臣着人前去取來?”

他見張太后點頭,連忙分派了小黃門出去。

片刻之後,慈明宮中的那一份圖冊便被送了過來,與桌面上福寧宮中搜出來的放在一處,一一比對,果然動作、文字全然相同,只有一樁不同。

松巍子送給張太后的,乃是一本冊子,送給趙芮的,卻是一方布帛。

那布帛呈土huáng色,一看就是老舊之物,去查起居注,果然上頭寫明某年某月某日,道士松巍子進呈道門呼吸吐納法一份,再去訊問當日輪值黃門,都說那松巍子言此為鎮派之寶,師徒相傳多年,可延年益壽。

張太后端詳那布帛半日,並未察覺出什麼不對,只是上頭腥臭異常。

崔用臣道:“當日陛下墊在身下,被那毒蛇爬過,又有毒液沾着,聖人莫要湊得太近,怕要頭暈。”

張太后點了點頭。

這呼吸吐納法她也收了,平日里也有練,確是有些作用,再說那布帛薄薄的,連夾層都做不了,裡頭寫的東西沒有變,看着也沒有什麼異常。

正在查看之間,忽聽得一旁內侍小聲提醒道:“聖人,快要卯時了。”

果然沒過多久,前邊就有小黃門過來通稟,只說紫宸殿中已經在早朝。

崔用臣心中算了一回時日並時辰,知道今天不過是常朝,例行禮儀而已,不會說什麼大事,怕是過不得半個時辰,朝會結束兩府官員就要進崇政殿,並無多少時間準備,連忙催促後頭取早食來,伺候張太后洗漱之後,又請她進了食。

張太后一夜未睡,卻依舊精神十足,除卻雙眼中有些血絲,面上並無多少疲憊之色,她用過早食,只先把福寧宮事暫放一旁,進得崇政殿中與兩府重臣商議朝事去了。

***

且說顧延章這一處進了宮,季清菱一人在家,正在翻閱松巍子、李程韋、陳篤才供狀,才在紙上整理疑點,卻見外頭松香匆匆進得來,只草草行了一禮,口中便道:“夫人,州橋上有馬匹失蹄,出了人命。”

京都府百萬之眾,偶出人命,十分正常,季清菱知道若只是尋常事故,松香不會這樣焦急,忙把手中紙筆放下,等他把話說完。

果然,松香擦了一把臉上的汗,又道:“我聽提刑司中差官說,那人正是松巍子!”

季清菱聽得一驚,急急問道:“松巍子不是押在提刑司中,怎的忽然跑到州橋上頭了?”

松香忙把前情說了,復又道:“事情實在太巧,聽着彷彿都是天意,樣樣都挑不出破綻,可旁人俱都無事,偏只死了他一個……”

松巍子一個大和尚,身旁又有兩個孔武力士看着,居然能從交趾國中一路逃回大晉,這便算了,他在杭州深山野林之中,人生地不熟,忽然行得出來,只花了數月功夫,便一路扶搖而上,竟然得了偌大名氣,直入京城,有權貴簇擁不算,還能深入禁宮。

若說無人幫忙,僅僅靠他一人之力,便是佛陀、三清在世,也難做到這樣厲害。

眼下人被抓了,事情敗露,真相就在眼前,偏偏這個時候他喪了命,即便看着好似都是巧合導致,季清菱又如何能信?

然則顧府不過數十人,又無人是專精查案,提刑司都查不出什麼不妥來,顧府上又怎可能找得出其中問題?

不過事情既有果必有因,那松巍子原本身份乃是智信大和尚,許多年間,來往人物、所行之事頗多,無論是誰,世上從來是只要走過路,便會留下痕迹,他在京中呆了這些時日,只要細心找尋,不可能半點蛛絲馬跡都尋不到。

季清菱想到此處,便不多費功夫,只把松巍子供狀並其人兩番入京以來一應行徑翻來覆去研究起來。

這一日,顧延章整夜未歸,只有跟着的隨從回來通報了一聲,言說提刑司中有事,家中官人晚間便在衙門裡睡了。

等到次日晚間快到三更的時候,顧延章才自提刑司回府,只睡了兩個多時辰,又匆匆起來出了門。

自這日開始,顧延章便早出晚歸,究其原因,除卻在提刑司中辦差,他幾乎日日都要被宣召入宮——卻是張太后要詳問他與松巍子當日面見天子並用膳的情形。

日子一天天過去,朝中為著趙芮後事並新君人選幾乎吵得都要將殿梁掀翻,顧延章雖然權職頗重,可他官職尚小,也發不得什麼言,除卻每日入宮稟話,辦理日常事務,便是見縫插針去追查陳篤才、松巍子並李程韋的案子不提,忙得腳不沾地。

***

冬日太陽落得快,這一日,約莫才是酉時,天邊已是連餘暉都再無蹤影。

因顧延章這一陣子幾乎都不在家,季清菱也懶得折騰,索性讓人把近來常用的東西裝了一個大木箱子,抬進卧室之中,日夜埋首宗卷,便是屋子也少有踏出。

京城地處平原,左近多有燈心草,她便叫商家幫着收了一張大草席,平鋪在靠窗那一塊地面上,又在草席上頭加墊了兩床褥子,平日里就這般席地而坐。

顧延章進門的時候,zhèngjiàn她湊在燭台邊上看得一份宗捲入神。

秋月跟着坐在地面上,不知在整理什麼東西,她離門近,聽得外頭有動靜,轉頭一看,正zhèngjiàn得顧延章,吃了一驚,連忙站了起來,口中對着季清菱喚道:“夫人,官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