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有句話說得好,事到萬難須放膽,真正到了無法退卻的關鍵時候,必須得敢於出手。

轅軒昭決定拿事實真相豪賭一把,只要能將這場城門風波定性為私人恩怨,小梁王就不會對朝廷的北伐動機產生質疑,兩國邦交也就不會因此破裂。

此時車廂內昏黑如夜,慕陽公主點燃一枝紅燭放在桌台上,然後像只小貓咪一樣,托起香腮,十分乖巧地坐在哥哥身邊,準備洗耳傾聽轅軒昭解釋其中的前因後果。

轅軒昭望着她微微一笑問道:“慕陽公主,兩年前在河南統軍府發生的事情,你沒有忘記吧?”

慕陽公主用力搖了搖頭,如果不是兩年前那次不期而遇的美麗邂逅,她一個女孩家怎麼可能千里迢迢跑到南朝來見夢中人?

轅軒昭接着問道:“那個在統軍府里做飯的中原廚子,你可還曾記得?”

慕陽公主又點了點頭,在那天的接風酒席宴會上,就是那個燒得一手好菜的中原廚子,突然之間搶走了姑夫紇石烈子武上奏朝廷的奏疏,由此引發一場喋血大戰,不僅把他自己的老命搭了進去,還牽連其它四位花木匠人,他們至今還寂然躺在擊鞠場的土坡下面,她每次去姑母呂瑛娘家就會想起這茬不堪回首的往事。

轅軒昭得到她的肯定答覆之後,突然眉毛一挑,沉聲說道:“今日的女刺客,就是那個中原廚子的獨生女兒!”

此言一出,慕陽公主和小梁王不約而同啊了一聲,看得出來兩人都很震驚,不過很快就心平氣和了。當初轅軒昭曾與中原廚子等人攪和在一起,如今他幫助中原廚子的獨生女兒逃往生天,如此一來,似乎在情理上也能說得通了。

轅軒昭飛快的瞄了他們一眼,覺得這招破釜沉舟的效果還算不錯,於是趕緊趁熱打鐵說道:“女刺客今日確實是專門為復仇而來的,純粹是私人恩怨,絕對不是殿下想象的那樣。”

小梁王思忖了片刻,突然冷笑一聲道:“女刺客復仇?本王與她素未謀面,更無任何瓜葛,她為何要刺殺本王?”

轅軒昭聞聽此言,旋即哈哈大笑道:“閣下純屬誤會了!女刺客的目標從來都不是閣下,而是河南統軍使紇石烈子武,他才是女刺客的殺父仇人,不信的話,你們現在就可以去問他!”

小梁王將信將疑,他朝妹妹使了個眼色,意思讓她去把紇石烈子武叫來當面對質。

慕陽公主出去之後,小梁王依然繃著臉問道:“女刺客的事情等會再說,那些高呼誅殺虜狗之人又是怎麼回事?難道此事也與貴國朝廷無關?”

轅軒昭一拍大腿道:“這話問的好啊!我正想說這件事呢。賀正使閣下,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汴京忠義社?”

小梁王聽了這話,突然臉色驟變,雙目炯炯放光,像離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嘴裡冷冷問道:“你說他們是汴京忠義社的人?”

轅軒昭點了點頭道:“正是!二十年前汴京忠義社被貴國海東青連根拔起,後來有一小撮殘餘分子逃回我朝,伺機繼續破壞兩國和平,他們是最狂熱的好戰分子,一直隱匿在地下,極力挑唆我朝民眾與貴國為敵,以期報一己之私仇。我朝派兵緝捕多年,終無所獲,沒想到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了。請閣下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能讓他們離間兩國關係的陰謀詭計得逞了。”

這裡面的信息量太大了,小梁王一時半會兒無法完全消化,他得仔細琢磨清楚,甄別轅軒昭說的話是否屬實,因為此事對於他來說至關重要。

一旦真是如此,那就表明南朝君臣並無破壞和平之意,只是一小撮激進分子的野心和企圖,這種事情在金源帝國內部更是此起彼伏,層出不窮,根本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倘若裡面藏有貓膩,南朝君臣刻意隱瞞意欲北侵的事實,今日不小心被好戰分子揭露面紗,那就與他此次南國之行的目的大相徑庭了。

事實上,小梁王谷截天昊在金源朝廷的處境,並沒有傳言所說的那般好過,表面上金源皇帝有立他為新太子之意,實質上他一個漢家皇妃的兒子,在朝中的根基遠未扎穩,而相比之下,廢太子此前監國十數載,如今雖然被貶為渤海郡王,但其勢力仍不容小覷,依然固若金湯,既便小梁王將來如願以償膺登大寶,恐怕也不一定能坐得穩。

內憂已經危如累卵,如果這個時候南朝再興兵北侵,無疑於雪上加霜,或將是壓垮小梁王的最後一根稻草,面對生死攸關的大事,他不得不慎重。

轅軒昭說完之後冷眼旁觀,任由小梁王天人交戰。這種事情目前查無實據,就算說得天花亂墜,信者固然信,疑者終須疑,究竟是信還是疑,最好還是讓對方自己拿主意。

就在這時,厚重的車廂帷簾一挑,進來一個彪形大漢,轅軒昭轉頭一看,正是紇石烈子武。

小梁王一見,忙招手道:“紇石烈將軍,你來的正好!本王有一事問你,你要如實回答,不得有任何欺瞞!”

紇石烈子武慌忙走上前來,恭恭敬敬的將右手按在左胸上,低着頭道:“殿下只管垂問,奴才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斷不敢有半點欺瞞!”

轅軒昭瞅了一眼他那副卑躬屈漆的熊樣子,鄙夷的一笑,在即將入主東宮的新主子面前,估計他確實不敢隱瞞真相。

小梁王問道:“轅軒大人說那名女刺客的目標不是本王,對於此事你怎麼看?”

轅軒昭聽了這種問話,微微一愣。

很顯然小梁王是在耍小心眼,他沒有直接說出轅軒昭的原話,而是問了一個開放式問題,這樣一來,紇石烈子武的回答就會更客觀更真實一些。

紇石烈子武粗大的喉結抽動了幾下,片刻之後才磕磕巴巴道:“回,回殿下的話,女刺客的真正目標,其實是,是奴才。”

他說到“是”字的時候,拖了兩三個節拍,最後才一咬牙把奴才兩字吐了出來,看得出來內心十分糾結。畢竟被人刺殺不是什麼光彩照人的事情,更為羞愧的是,他當時嚇得差點尿褲子,無論怎麼說,都與一名統兵武將的身份相距甚遠。

小梁王聞聽此言,霍地站起身,厲聲喝問道:“此話當真?”

如果是真的,那就意味着轅軒昭剛才說的全都是大實話,這就是一樁私人恩怨,跟南朝君臣沒有半毛錢關係。

紇石烈子武見小梁王突然聲色俱厲,禁不住嚇了一大跳,趕緊單膝跪地,頭一頓道:“奴才不敢欺瞞主子!”

小梁王低下頭想了一下,緊接着上前一步繼續追問道:“既然你明知要殺的人是你,為何不趕緊逃開,反倒親自護衛在本王面前?”當時紇石烈子武不顧自身安危,毫不猶豫的跳到小梁王面前護駕,而墨元瑛是直接衝著紇石烈子武殺過去的,在小梁王看來,女刺客當然是衝著他來的。

轅軒昭突然站起身仰面哈哈大笑,笑得小梁王莫名其妙,他禁不住詫異的問道:“轅軒大人何故發笑?”

轅軒昭用手一指紇石烈子武道:“紇石烈將軍不顧自身安危,挺身護主,對閣下耿耿之忠心,日月可鑒,如今反倒被閣下如此猜忌,豈不令奴才寒心,外人恥笑?”

此話恰如醍醐灌頂一般,登時令小梁王茅塞頓開,直到此時此刻,他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確實是疑心太重了,於是急忙雙手將紇石烈子武攙扶起來。

紇石烈子武起身之後,下意識的瞄了一下轅軒昭,眼睛裡竟有一絲感激之情。他沒想到轅軒昭會替自己說好話,這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對於昔日的仇敵來說實屬不易,由此可見對方襟懷坦蕩,確非常人可比。

過了片刻,轅軒昭問道:“兩件事情都已經解釋清楚了,閣下還有什麼疑問嗎?”

小梁王搖了搖頭道:“關於女刺客的說辭,本王勉強可以接受,不過,本王尚有一事不明。”

轅軒昭笑道:“閣下但講無妨。”

小梁王緊盯着他的眼睛問道:“你身為南朝大臣,為何要幫助女刺客逃走?”

轅軒昭聞聽此言,臉色呱嗒一下摞了下來,冷冷說道:“那就要問你的紇石烈將軍了!”

小梁王剛將頭轉過去,還沒等他開口問話,紇石烈子武忙面露慚色道:“當初在統軍府的時候,女刺客的父親,就是那個中原廚子,替轅軒大人擋了一弩,為此丟掉性命,轅軒大人想必是為了報恩吧。”

適才轅軒昭替他說情,此刻投桃報李,也算扯平了。不過他的回答,轅軒昭並不滿意,因為他漏掉了最關鍵的一句話,那枚暗弩分明就是他射的。紇石烈子武不好意思當著小梁王的面說,轅軒昭也不好意思當場戳穿他,算是給他留點面子。

小梁王聽罷哦了一聲,片刻之後,他接着問道:“轅軒大人,本王還是有點不大明白,既然你口口聲聲說南朝並無北侵之意,此前為何還要盜取我朝的軍事布防圖呢?”

此言一出,室內氣氛頓時緊張起來,這可是牽涉到兩國之間軍事戰略的大事,不能隨便開玩笑。

轅軒昭緩緩將雙手叉在腰帶里,在車廂里來回踱了兩下,突然轉頭盯着小梁王問道:“一年前在我朝舉辦的天下儒林大會上,貴國海東青獵鷹潛入京師錦安,刺殺我朝一位台閣重臣,請問閣下,此事該如何解釋?”

小梁王聞聽此言,禁不住放聲哈哈大笑。

轅軒昭沉着應對,以不變應萬變,瞬間便輕而易舉的化解了來勢洶洶的逼問。這種兩國之間爾虞我詐的事情,本來就上不得檯面,大家心照不宣就行了,何必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搞得彼此都很難堪呢?

三個人尷尬的笑了一陣子,轅軒昭趕緊見縫插針道:“賀正使閣下,時辰不早了,還請正式入城吧!”

不料小梁王突然收斂笑容,用一種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館伴副使大人,既然女刺客之事純屬私人恩怨,本王可以網開一面,不予深究,可是眾人高呼口號煽動復仇之事,是否為汴京忠義社之人所為,僅憑你一己之詞,斷不能就此草率了事,貴國陛下必須向本王做出書面承諾,否則元旦朝會之時,我帝國使臣拒絕向南朝提交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