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怕歸怕,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一個月之後,樞密都承旨姚淮源如期而至,跟着他一起前來的,除了池州都統司的副都統郭崴,前軍統領夏震,以及前軍大營的五百御軍之外,還有一位在皇上身邊當差的內侍省宦官。

此人頭戴黑紗籠巾,穿着紅領緋袖的紫色長袍,中束一條金玉腰帶,身材欣長,皮膚白白凈凈,如果不是手持一根道家拂塵,倒真讓錯以為是一位待閣閨中的窈窕女子。

轅軒昭十分詫異,內侍省宦官千里迢迢駕臨寧江府,此前的朝廷邸報里怎麼一字未提呢?

通常情況下,只要中貴人出宮,自然是有旨意了,轅軒昭趕緊朝着這位年輕宦官拱手說道:“下官恭請御侍大人宣諭聖意!”

自打走進這座煌煌大殿,這位年輕宦官一直四處觀望微笑不語,此時聽到轅軒昭的請求,轉動一雙秀目望向身邊一位紅光滿面的富態老者。

這位年過半百的老者正是主持此次比武閱試的主官姚淮源。

姚淮源忙笑着解釋道:“撫帥大人有所不知,陳公公的確是傳旨來的,不過要等到比武閱試結果出來之後方能宣諭聖意。”

如此一說,轅軒昭自然不能勉強了。

他轉而把目光投向另外兩位頭戴兜鍪身穿鎧甲的將軍。這兩人之中五大三粗的莽漢是夏震,他們倆已經打過無數次交道了,不敢說用火燒了能認識骨灰,至少一打眼就能知道是他。

另外一位與轅軒昭年紀相仿,最多不過二十六七歲,長得嘴大牙稀,獐頭鼠目,給人的第一印象竟是“猥褻”二字。轅軒昭不禁暗自嗟嘆,當真是龍生九子各不同啊,郭嵩如此俊美儒雅,他的弟弟居然長成這般模樣,讓人不由不懷疑他們是否為一奶同胞。

不過俗話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以貌取人是一種先入為主的偏見,出水才見兩腿泥呢,先不要急於下定論,找機會主動試探一下自見分曉。

轅軒昭打定主意,稍微客套了一下道:“郭戎帥,令兄與在下交情甚厚,此前經常聽他提起閣下,可惜無緣相識,如今你我近在咫尺,以後還需多多走動才是啊。”

多一個朋友多條路,轅軒昭這個時候和新軍武閱佐官郭崴套近乎,顯然是為了接下來的比武閱試能夠順利過關。

沒想到郭崴聽了這話,鼻子輕哼一聲,立馬酸溜溜道:“大人貴為一路帥臣,郭崴不過是一介草莽武夫,如何敢攀附大人?”

轅軒昭的官銜是正五品的中大夫,上騎都尉,職差是淮西安撫副使兼寧江知府,如今又以文攝武兼任永靖軍統帥,而郭崴不過是正七品的武功大夫,職差只是副都統,兩者相差了足足一大截。

若論升遷速度,轅軒昭可以直接甩他八條街,郭崴身為高門世家子弟,如何能咽下這口氣?因此理所當然肚子里裝滿了羨慕嫉妒恨。

由此可見,郭崴沒有一星半點兒與轅軒昭親近的意思,反倒有拍着屁股看笑話的嫌疑。

轅軒昭頓時大失所望,強扭的瓜不甜,上趕着的不是買賣,既然人家不願意攀談交情,那就由他去吧。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想到這裡,他轉過頭直截了當道:“武閱官大人,永靖軍已經準備就序,請以既定之法比武閱試吧!”

姚淮源點了點頭道:“嗯,姚某既然忝為朝廷遣派的新軍武閱官,自然不敢因私廢公,那就有勞二位將軍了。”說完朝郭崴和夏震打了一個請的手勢。

其實姚淮源雖然是新軍武閱官,但他是個外行,根本不清楚具體比武閱試之法,也不可能從京師千里老遠帶三衙將士過來,是以朝廷就近委託池州都統司,遣派了兩名統兵官擔任武閱佐官,顯而易見,比武閱試之法自然由他們二人擬定,而且也由他們組織實施。

郭崴輕輕拍了一下夏震寬厚的肩膀,意味深長的一笑道:“夏統領,你的前軍大營與永靖新軍比鄰而居,難得有這麼好的機會互相切磋學習,你就辛苦一下,全權負責比武閱試吧!”

姚淮源把比武閱試之權委託給兩位武閱佐官,郭崴這傢伙卻滑的像泥鰍,明知夏震與轅軒昭不對付,居然輕描淡寫的將比武閱試之權全部轉交給夏震,自已置身事外坐山觀虎鬥,由此可見其人相當陰險。

轅軒昭雖然心知肚明,卻也無可奈何,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誰讓人家是朝廷遣派的武閱佐官呢。

轅軒昭不動聲色的盯着夏震說道:“夏統領,兩位大人既然讓你來主持比武閱試,那就請貴軍不吝賜教吧。”

夏震聞聽此言,沒敢怠慢,趕緊抱拳一揖道:“撫帥大人素來治軍嚴謹,無論步軍還是馬軍,皆驍勇善戰,末將的驍騎營慕名而來,願向貴部騎兵兄弟討教一二,恭請撫帥大人允准。”

夏震的前軍大營距離九侯堡不過幾十里路程,永靖新軍沒有戰馬訓練之事,他自然了如指掌,是以一出手便能找准軟肋。

果然是怕鬼就來鬼!

轅軒昭的俊臉呱嗒一下就撂了下來,沉默片刻之後,只聽他冷冷說道:“夏統領,你可能有所不知,我永靖新軍只有幾十匹老弱病殘的役馬,沒有一匹是可以在沙場馳騁的戰馬,而你的前軍驍騎營,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清一色的西涼寶馬良朐吧。請問夏統領,這樣的比武閱試還有什麼意義?”

夏震頓時啞口無言,被最後一句話嗆得連連乾咳了好幾聲,漲得臉紅脖子粗。說老實話,他本來就低氣不足,一直以來都對轅軒昭十分忌憚,如今見對方一副要發飆的樣子,來之前剛被郭崴鼓噪起來的勇氣,瞬間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郭崴一看他這副外強中乾的窩囊樣子,便氣不打一處來,狠狠瞪了他幾眼之後,忍不住直接開口幫腔道:“撫帥大人此言差矣,役馬雖然不能與戰馬同日而語,但咱們這次新軍比武閱試,自然也不是疆場鏖兵,這就是友軍之間的切磋,沒有必要非得一碗水端平吧?”

他這番話說的當真是不要臉之極,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耍無賴能到這種程度也是沒誰了。轅軒昭氣得臉色鐵青,但是礙於內侍省中貴人陳公公在此,他不便就地發作,只用鼻子冷哼了一聲。

場面變得異常尷尬,空氣似乎都快凝結了,良久之後,那位宮裡來的陳公公忽然尖聲細語道:“喲,你們雙方這樣僵持下去,咱家的差事啥時候才能完結啊?官家還等着咱家早點回去復旨呢。咱家剛才聽明白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永靖新軍既然沒有戰馬,幹嘛非要比試馬軍騎射呀?步軍就沒法比試了嗎?”

他說著,那雙好看的秀目慢慢朝郭崴看了過來。

郭崴就算再豪橫,也不敢輕易得罪皇上身邊的人,於是趕緊順坡下驢點頭說道:“陳公公所言極是!既是如此,夏統領,你就別傻站着了,快跟本帥一起閱試新軍吧!”

夏震整個一副膿胞樣兒,想讓他給轅軒昭的新軍來個下馬威,恐怕比較困難了,郭崴這次打定主意是來看轅軒昭笑話的,豈能白白放過這麼大好的機會?是以立馬改變主意,既然不能用騎兵碾壓永靖軍了,他只有親自出手才能讓轅軒昭顏面掃地。

轅軒昭哪裡曉得郭崴這廝的嫉妒心如此強烈,不過聽他願意同新軍較量步兵戰法,一顆懸着的心才算落了地,於是衝著殿外大喝一聲道:“岳簽判和畢參軍何在!”

站在主殿外面守候的岳畢二人聞聽吆喝,趕緊跑步進來聽令,一時間甲衣震動嘩啦啦山響。

他們二人和轅軒昭一樣,也是以文攝武兼任永靖新軍副帥之職,本來應該和轅軒昭一樣穿戴文官服飾,不過今日是新軍閱試,是以特意換了一身戎裝。

轅軒昭當即下令道:“本帥命你二人,速去整頓步軍,以備閱試!”

他故意把步軍兩字咬得十分清晰,岳鍾麟和畢宗卿一聽就明白了,較量步軍正中他倆的下懷,哈哈,等下要有好戲看了!

兩人大喝一聲得令,隨即陪着郭崴和夏震二人直奔堡外的教軍場而去。

四人出去之後,轅軒昭伸手打了一個請的姿勢,隨即笑着說道:“陳公公,姚大人,請隨在下移步到城頭督閱新軍吧。”這兩人一個代表朝廷樞密院,一個代表皇上,他想讓兩位親眼見識一下永靖新軍的神威。

不料兩人端坐着沒有起身的意思,過了片刻,姚淮源才擺了擺手笑道:“撫帥大人,督閱新軍就免了,如你所知,姚某人與陳公公皆不通鬥技,看了也是白看,不如就在殿里等候閱試結果吧。”

轅軒昭甚是詫異,姚淮源身為朝廷欽命的武閱官,千里迢迢來到寧江府,不就是為了主持新軍比武閱試嗎?為何來了之後,一甩手將閱試全權託付給兩位統兵將官,現如今連看都懶得看一眼,這樣子也太兒戲了吧,莫非,莫非他此行的目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三人坐着聊敘了一會兒,陳公公起身在大殿里轉了兩圈,忽然喟然長嘆道:“若非親見,當真是難以想像,僅憑這一座煌煌大殿,便可知皇甫桑那廝的僭越之心。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官家聖明啊。”

他最後一句話說的相當隱晦,轅軒昭聽了不禁心中一動,陳公公這是有感而發啊,至於暗指的是什麼,當下卻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