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轅軒昭聽說抓到一個北虜姦細,本來喝了點小酒,腦袋一直暈暈乎的,這一下子就給震醒了。如今可是隨時準備揮師北伐的非常時期,難道虜人已經察覺到南朝的動靜,派人入境偵察來了?

岳鍾麟和畢宗卿聽說此事,也都預感到事關重大,趕緊跟着轅軒昭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三人跑到外面一看,這名所謂的北虜細作,其實是一個其貌不揚的乾癟老頭,年紀在五十歲多歲,兩鬢斑白,一對吊斜眼異常陰冷犀利。他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是以押解他的兩名五大三粗的軍卒都沒使用繩索捆綁,而是像拎小雞一樣,一路直接把他從堡外拖了過來。

轅軒昭第一眼瞅見這個人,就感覺沒那麼簡單。

一個年近花甲之人跑到南朝來偵測情報,別的不說,光是風餐露宿和提心弔膽,一般人就難以承受得了,更何況這位老叟被識破身份之後,直到此時此刻,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慌之態,相反,兩隻眼睛卻滴溜溜亂轉,很明顯在尋找什麼時機,最令人生疑的是,被抓之後指名道姓要見轅軒昭,問他轅軒昭是何人,他卻一問三不知。

此刻乾癟老頭被帶到一間退室里,轅軒昭客客氣氣地問道:“這位老丈,敢問你找在下有何要事?”

乾癟老頭用吊斜眼仔細打量他一番,半晌之後才慢吞吞地問道:“你就是轅軒昭?”

轅軒昭身穿普通士人服飾,看上去就是一個英俊的年輕後生,除此之外,根本瞧不出來是一路守疆帥臣。

轅軒昭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道:“在下正是轅軒昭,淮西安撫副使兼寧江知府。”

乾癟老頭環顧了一下左右,然後不動聲色道:“老朽只和轅軒昭一人說話。”

站在旁邊的岳鍾麟和畢宗卿頗感意外,這個北虜細作也忒不知天高地厚了吧,失蹄落馬了還挑三揀四,正想出言教訓一通,不料老三卻朝他們擺了擺手,示意其它人全都出去。

室內只剩轅軒昭和乾癟老頭兩人了,轅軒昭微微一笑道:“老丈,看你也不像是普通越境偵諜的細作,說吧,你是什麼人,為何指名道姓要見我?”

乾癟老頭咧嘴一笑,依舊慢吞吞說道:“別急,老朽說了,只和轅軒昭一人說話,你是不是轅軒昭,老朽須得甄別一下。”

轅軒昭一愣神,這人有點意思,做事還相當謹慎,生怕他是假扮的冒牌貨,那就看看他如何辨別真偽吧,於是點點頭道:“好吧,就按你的意思來。”

乾癟老頭忽然吊斜眼一棱道:“你說你是轅軒昭,那你的小名叫什麼?”

此語一出,轅軒昭立時頭皮發麻,他瞬間想到一個人,於是急忙脫口而出道:“我的小名叫香孩兒。”

香孩兒這三個字,當今天下知道的人有沒幾個,估計最多不超過五人,此人用小名來辨別轅軒昭的身份,可謂用意極深。

乾癟老頭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你果然是轅軒昭,老朽是汴京忠義社的老人了,二十年前曾在你父親趙弘胤麾下奔走效力,這一次是受你姑母呂瑛娘的委託,專門給你送信來了。”

儘管轅軒昭已經猜到此人來歷不凡,可是這幾句話一經傳入耳中,還是讓他感到無比震驚!他能準確說出父親和姑母的名諱,自然不可能是假冒的。時至今日,又一個父親的老友平空冒了出來,望着眼前這位飽經風霜的老人,轅軒昭的眼眶裡熱乎乎的,他趕緊昂起頭緊繃嘴唇,不讓眼淚奪眶而出。

良久之後,轅軒昭撩起袍衣雙膝跪倒在老人面前,規規矩矩地叩了三個響頭。這是父親生前的袍澤兄弟,於情於理,他都應該執晚輩之禮以示尊重。

這個乾癟老頭確實是趙弘胤的故交老友,也是汴京忠義社碩果僅存的幾個人之一,他這次南朝之行,正如他剛才所說的,受呂瑛娘的委託,專門給轅軒昭送口信來了。

在北虜諜報組織海東青的常年圍剿之下,汴京忠義社早就已經不復存在了,剩下的幾個人長期蟄伏在暗處,多年來不敢有任何行動。最近南朝偷偷摸摸搞擴軍備戰,消息不脛而走,很快便傳到北朝,北朝諜報組織海東青趁機蠢蠢欲動。

河南統軍使夫人呂瑛娘從夫婿紇石烈子武那裡得到絕密情報,北朝以慶賀南朝元旦新年的名義派出賀正使團,目的是為了核實南朝是否有北侵動向,以便相機做出應對之策。另外,海東青的新任鷹主就藏身在賀正使團里,他此行的任務是親自激活潛伏在南朝高層的一枚暗樁,伺機獲取軍國絕密情報。

呂瑛娘身份特殊,她不便親自南下給轅軒昭傳遞情報,只好委託過去的同僚幫忙。所幸的是,轅軒昭在南朝的名聲極大,過了淮河隨便找人一打聽便詳知其下落,是以傳信之人不費吹灰之力便摸到了轅軒昭眼皮子底下。

轅軒昭得到這兩則絕密消息之後,這一驚非同小可。

一旦北朝使團證實南朝準備北侵之後,一定會提前做出準備,到時候再想以閃電戰奇襲虜人,恐怕就等於痴人說夢了。更令他震驚的是,朝廷高層里居然潛伏着虜人的暗樁,這就相當危險了。

從呂姑母傳來的口信中得知,這枚暗樁身居朝廷中樞機構高層,可以接觸到最核心的軍國機密,一旦海東青新任鷹主將他激活,必能從他嘴裡獲取大量情報,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好在這枚暗樁是一直處於靜默狀態下的孤子,只會與海東青鷹主單線聯絡,因此只要緊緊盯着海東青新任鷹主,完全可以將其挖出來。

轅軒昭意識到事關重大,而且十萬火急,於是連夜寫了一封密信,讓程仲甫用六百里加急直遞京師。他必須第一時間讓先生知道詳情,以便相機做出應對之策。如今金源賀正使團估計已經開始啟程南下,兩個月之內一定能抵達京師錦安,再晚恐怕就來不及了。

其實若是按照轅軒昭的本意,各地新軍經過一年多的整訓,基本上已經準備到位了,加之此前他從河南統軍府盜回來的兩淮軍事布防圖,敵軍虛實了如指掌,此時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兵分多路奇襲中原,很快就能拿下汴京收復失地。

可惜朝廷前怕狼後怕虎,磨磨唧唧的,北伐復土之事一拖再拖,不僅如此,說好半年之後舉行新軍比武閱試,可是都一年多過去了,樞密院還沒來人督辦此事,新軍沒有經過比武閱試就不能正式納入御軍序列,沒有賜以“御前”二字的永靖軍,自然就拿不到五百匹西涼寶馬來裝備一營騎兵,沒有一支精銳驍騎,何談與北虜一決高下?

轅軒昭送走呂姑母的密使之後,一個人坐在將習堂的大殿里生悶氣,這時岳鍾麟和畢宗卿忽然悄悄走了進來。

岳鍾麟手裡捏着一份黑色封事紙袋,轅軒昭一見急忙問道:“老大,是不是朝廷的邸報到了?”

岳鍾麟揚了揚已經開拆過的紙袋道:“沒錯,你望眼欲穿的新軍比武閱試,終於姍姍遲來了!”

畢宗卿喜氣洋洋道:“老三,這回咱們永靖新軍啊,總算有機會露露臉了!”

轅軒昭接過邸報,只掃了數眼,便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份邸報是樞密院同時直接發給永靖軍三位統帥的,上面告知了負責本次新軍比武閱試的人事安排,武閱官由朝廷樞密院直接派遣,另外還配有兩名武閱佐官,由朝廷委託當地的駐屯大軍池州都統司選派。

這位朝廷直接派遣的武閱官名叫姚淮源,無論是轅軒昭還是岳畢二人,對他一點都不陌生。

此前姚淮源曾以制勘院主審官的身份來過寧江府,這一次算是故地重遊了,不過自從跟着永陽郡王楊維山勘破錢荒一案之後,他從正六品大理寺少卿的官位上搖身一變,晉陞為從五品的樞密院都承旨。

樞密都承旨執掌樞密院日常庶務,這個職位完全可以稱得上“舉足輕重”四個字,正是名符其實的樞密重臣。他能得到這個破格委任,其實是得益於現任知樞密院事楊維山的提攜,兩人當初在制勘院的時候合作十分默契,楊維山入主樞密院之後,便趕緊見縫插針將姚淮源調過來為自已保駕護航,企圖利用其來制衡頂頭上司樞密使韓貴胄。

上次在審理錢荒一案時,姚淮源曾為扳倒九侯堡共進社出過大力,因此轅軒昭對他的印象由最初的懷疑到慢慢信任,這次他能來寧江閱試新軍,轅軒昭還是比較欣慰的,真正讓他心懷忐忑的,其實是另外兩位武閱佐官。

其中一個武閱佐官是池州都統司的副都統,名字叫作郭崴。這個人可是大有來頭,他是炎宋皇朝三大世將之一郭家將的後代,他的父親是當朝太尉,從二品殿前司都指揮使,其兄長則是轅軒昭、岳鍾麟和畢宗卿三人在建康都統司的頂頭上司郭嵩。

轅軒昭沒有見過郭崴,這個人長什麼樣,年歲幾何,脾氣秉性等一無所知,他只是稍微有一點點不放心,其實真正讓他看完名字倒吸一口涼氣的,卻是另外一位武閱佐官。

這個人就是夏震,現任池州都統司前軍統領。

夏震可以說是轅軒昭的老對頭了,就在上次夜襲九侯堡的時候,他們還面對面的較量過。錢荒一案之後,夏震由於親率御軍助紂為虐,被朝廷連削兩官,幸虧原罪不在他,否則可就連前軍統領的職位都保不住了。

如果夏震只是陪着姚淮源和郭崴來永靖軍轉一圈,參觀一下,那倒沒什麼可擔心的,問題是按照樞密院新公布的新軍比武閱試規則,將由他率領一營御軍前來與新軍較量,新軍只有打贏了御軍才算通過比武閱試,只有這樣才有資格納入御軍序列。

如果兩軍只是比試弓弩、刀槍等馬下功夫,轅軒昭倒沒有什麼好擔心的,相反還有點小興奮,正好可以藉此機會牛刀小試一把,其實真正讓他心裡沒底的,則是較量馬軍騎射。試想一下,五千永靖新軍目前只有幾十匹老掉牙的劣馬,馬上戰鬥力幾乎等於零,如何能和兵強馬壯的御軍匹敵?

一旦失敗的話,損失可就慘不忍睹了。轅軒昭一想到那五百匹望眼欲穿的西涼寶馬,心裡就突突突的跳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