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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昭昂首闊步在前面領路,三個北國士子無精打采地跟在他身後,岳鍾麟和畢宗卿兩人像趕牛放羊一搬,拱起兩隻大臂膀在後面押住陣腳,六個人繞過長長的貢院街,直奔仁和縣衙的正堂而去。

其實他們幾個走了冤枉路,仁和縣衙的後門與貢院的三闕轅門正好相對而開,也是幾間灰頭土臉的破門臉房,只不過沒有人特別留意罷了。

一般情況下到縣衙告狀要先遞訴訟狀子,縣太爺看了訴狀之後才決定是否升堂問案。眼看着太陽已經落山,縣衙很快就要休班了,哪還來得及寫狀子?到了縣衙正堂門前,軒轅昭毫不猶豫地操起鼓槌敲響了左側的一面牛皮大鼓。

鳴冤鼓一響,不管有沒有訴訟狀子,縣太爺都得立即升堂問案,這是炎宋皇朝多少年不變的規矩。三班衙役聽到擊鼓之聲,急忙從值班房裡跑出來,一個個操起水火棍,站班齊聲升堂喝威。三個原告和三個被告在縣衙大堂前分左右站定,眾班衙役搗着水火棍吆喝了半天威武,一個五十來歲的胖臉官員才從後堂踱着四方步慢悠悠地晃出來,只見他端着官架子在大堂書案前坐定之後,突然驚堂木一拍大聲喝道:“何人擊鼓?所訴何事?”

聞聽縣太爺喝問,軒轅昭上前一步拱手施禮道:“縣尊大人,我等乃是參加禮部鎖廳試的應考舉子,來自淮西廬州邊軍大營。這三個北國士子混入南下叩關的歸正人之中,據我等跟蹤調查,他們有重大細作嫌疑,現如今潛入京城,恐有不軌之行為,我等請縣尊大人將此三人暫時羈押收監,然後交付有司衙門詳加拷問。”

胖臉官員聽罷哦了一半天,然後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姿態道:“原來如此,爾等作為原告舉報這三個士子是北國細作,嗯,為了對被告公平起見,本縣必得驗明了爾等原告的正身,方能正式受理此案。既然是應考鎖廳試的舉子,可有州郡官府簽發的應考憑證?”

“有的有的!我們有淮西轉運司勘押官印的發解公文。”岳鍾麟疊聲答應着,慌忙從包裹里取出三個人的發解文書,侍立大堂案右側的一名年輕文吏接過來之後,立即轉手呈報給胖臉官員。

胖臉官員皺着眉頭,把那顆沒有脖子的碩大頭顱貼在文書上,仔細研究了半天,上面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他們確實是參加鎖廳試的有官身之人,而且每份文書上都加蓋着淮西轉運司的印鑒。胖臉官員再三確認無誤之後,小心翼翼地將三份發解文書放進大堂桌案的抽屜里,然後才抬起頭意味深長地一笑道:“本縣仔細驗看過了,三位原告果真是赴京應考的舉子,既是如此,這個案子本縣正式受理了。嗯,閣下既然舉報這三個士子是北國派遣的細作,可有什麼真憑實據?來來來,一併呈上來由本縣詳加推勘一翻!”

軒轅昭一聽就傻眼了,哪有什麼真憑實據,全都是他一個人憑直覺做出的主觀臆斷而已。三個身份暴露的海東青獵鷹,在弓弩營的時候就已經死了,他只是從現場的種種跡象,以及後來呂姑母提供的線索,最終認定這三個人存在重大嫌疑,只是推斷和猜測,既沒有人證也沒有物證,如今縣太爺一張嘴就要這些,一下子把他給難住了。

其實根據以往的慣例,像這種有關敵國細作的案子,根本到不了區區縣官的手上,他哪有審理這方面的經驗啊,更何況此事牽涉到令人聞之色變的海東青。軒轅昭壓根都沒想過把這種案子交由一個京畿縣官來審理,他的本意是想把這三人臨時羈押起來,然後交付給專司管理細作事務的樞密院暗察司來處置,哪曾想這位縣尊大老爺大包大攬,非要刨根問底讓他提供什麼真憑實據。

軒轅昭無奈之下只好解釋道:“縣尊大人,您可能有所不知,像這種關涉細作的案子,其證據着實不易獲取。之前是有人證的,可惜已經被當場擊斃了,在下是根據現場的蛛絲馬跡,以及一些重要線索進行的推勘,最終得出他們有重大細作嫌疑的結論。請大人務必相信,我等皆是有官身的邊軍將佐,絕對不敢信口雌黃搬弄是非。滋事關涉重大,還是請大人交付有司衙門詳加甄別為妥。”

胖臉官員眼皮耷拉着,一副似聽非聽的樣子,好不容易耐着性子聽軒轅昭說完了,只見他嘴角一撇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自言自語的悄聲嘀咕了一句,說了半天原來查無實據!於是雙手一按堂案慢慢站起身。

他信步走出大堂案,徑直來到軒轅昭三人面前,忽然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慢條斯理的教訓道:“唉,你們這些丘八大爺啊,讓本縣說什麼好呢。說起來也是有官身之人,年輕人幹什麼事情,怎麼就不知道動動腦子?你們可真行,紅口白牙張嘴就來,沒有真憑實據,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把人逮來,而且還大言不慚地讓本縣將他們羈押收監,你當這是你們為所欲為的邊軍兵營嗎?”

他的語氣雖然裝作平易近人,但說出來的字字句句都帶着刺兒,顯然沒安什麼好心,畢宗卿實在氣不過,臉紅脖子粗地嚷嚷道:“不告了!我們不告了還不成嗎!”胖臉官員圍着他轉了一圈,陰陽怪氣道:“你說不告就不告了?你以為我縣衙大堂的鳴冤鼓是隨隨便便敲的?”軒轅昭沒想到弄成這個熊樣子,一腔熱血都餵了狗了,心裡着實有些懊惱,此時此刻,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才好。

沒吃到羊肉先招惹一身臊,一個小小的縣官都這麼刁鑽陰險,看來朝廷官場果真不是良善之地。天都快黑了還沒個落腳之處,不能在這裡耽誤時間了,軒轅昭想到這裡,直截了當地問道:“縣尊大人,既然不相信在下說的話,那麼此事大人打算如何處置?”“不是本縣想如何處置你們,而是要看你們認錯的態度!”胖臉官員突然語調一變,陡然聲色俱厲起來,居然把矛頭一股腦兒對準原告,全當三個被告根本不存在—樣。

岳鍾麟一聽事情要鬧大了,胖臉縣太爺的言外之意,顯然是說他們誣告了三個士子,如果不低頭認錯,那他們就有大麻煩了。但是,一旦認錯就等於承認誣告了好人,在炎宋皇朝誣告好人可不是開玩笑的,輕則吃一頓大板子,重則直接刺配充軍。岳鍾麟舔了一下乾裂的嘴唇急忙說道:“縣尊大人,你這話嚴重了,我們是好心好意協助朝廷緝拿北國細作,可沒有存下半點私心雜念,你可千萬不能給我們扣什麼大帽子。”

胖臉官員瞥了他一眼,陰沉着臉並沒有直接答話,而是暗自悄聲嘀咕了一句,哼,不是我存心要給你們羅織什麼罪名,而是有人故意要你們好看。

他這句話的聲音雖然像蚊子叫,軒轅昭由於離他比較近,是以聽得一清二楚,當時心裡就咯噔一下,看來麻煩事兒來了。

果不其然,後堂的門帘一挑,走進來一個人,軒轅昭定睛一看,正是禮部貢院那位飛揚跋扈的中年驛丞,只見他一進來就衝著哥仨破口大罵道:“你們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鄉下土鱉,竟敢擅自羈押貢院驛館的貴賓,天子腳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堂前那名年輕文吏趕緊給他搬來一把椅子,他就坐在公堂之側,開始肆無忌憚地破口大罵起來,唾沫星子噴的到處都是。兩旁的三班衙役站得筆直,堂上明鏡高懸,下面的三名原告和三名被告肅然而立,就在這莊重肅穆的公堂之上,居然有人潑皮罵大街,如此強烈反差之下,現場看起來特別滑稽。

胖臉官員陪着笑臉在一旁畢恭畢敬地站着,搞不拎清的,還以為這位中年驛丞是他的頂頭上司呢。不過這個中年驛丞確實有些來路,他是禮部右侍郎兼貢院知貢舉的小舅子,說白了,有姐夫在背後撐腰,貢院驛館跟他自家開的私人客棧沒什麼兩樣,想讓誰住就讓誰住,不想讓誰住,他還真就住不了。

胖臉官員的二公子今年也準備參加科考,到時候少不得巴結主掌科考事宜的知貢舉,是以對這個小舅子格外有耐心,聽他痛痛快快罵完了,這才裝模作樣的問道:“驛丞大人,下官沒聽明白,您是不是說,這三位士子是貢院驛館的貴賓,被他們強行押解到縣衙,是這樣嗎?”

中年驛丞呷了口年輕文吏遞過來的茶水,罵了半天口乾舌燥,嗓子眼直冒煙,他得趕緊潤潤喉嚨。聽到胖臉官員的問話,微微仰起下巴點了點頭道:“他們是儒教北宗劉洛宗主的三個門生,現如今被相國大人安排在貢院驛館下塌,這還有假?”

胖臉官員確認清楚之後,疾步走回大堂案後邊,拿起驚堂木一拍,厲聲喝道:“三班衙役!”站班的三班衙役立刻如響雷般齊吼一聲:諾!胖臉官員接着喝道:“把這三個尋釁滋事之人給我拿下!”三班衙役一窩蜂圍了上來,準備對軒轅昭三人動粗。

就在這時,後堂門口突然傳來幾下重重的咳嗽聲,一個白臉上長滿蒼蠅屎的錦衣華服之人,正用香帕掩着口鼻,低着頭從後堂里緩緩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