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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鍾麟和畢宗卿望着玄伏道人遠去的背影,怔怔的呆在原地。他們多年來飽讀四書五經,自然深知那八個字所蘊含的驚人寓義。卜卦之人預言未來的徵兆,通常是用模稜兩可的隱語,自古以來,所謂貴不可言,不是暗指君臨四海,就是諱言母儀天下,並無第三種解釋。

兩人所卜卦辭之中皆有明主二字,遇到明主和天時地利方能功成名就,軒轅元朗的卦辭蘊含之義卻是君臨天下,這不是禿子頭上放虱子,明擺着的事兒嘛。岳鍾麟和畢宗卿就是再傻,也能想到這一層的含意。

軒轅昭坐在石墩上等的實在不耐煩了,接下來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準備和兩位兄弟在中秋節這頓酒宴上攤牌,於是大聲催促道:“你們倆真成呆貨了?再不走太陽都快下山了!”

果不其然,西邊的火燒雲悄然升騰起來了,五彩的霞光正在鋪滿整個天空。岳畢二人互相對視了一眼,歡快地答應一聲,屁顛屁顛地跑了回來。

三人往前走了約有一箭之地,就到了豐樂樓白廚開沽,樓前一排排五色酒旗隨風飄展,獵獵作響,煞是美觀。

眼前這座三層高的彩繪閣樓,上面全是五顏六色的楹梁檐宇,店門前左右乍兩排三尺多高的紅綠杈子,中間一條六尺多寬的通道,上鋪一層柔軟的緋色布毯,門首及廊廡兩側掛滿了貼金紅紗的梔子燈,數名綵衣侍兒侍立走廊兩旁,每有客人進至,侍兒便齊聲鞠躬唱安。

一個背部微駝的老酒家人,見是在此寓居備考的三位客官回來了,趕緊輕車熟路地把他們引到裡面的雅廳之所。三個人依次坐定,老酒家人沏茶上水,適時遞上來一張製作精美的食牌,上面寫滿白家大廚的招牌名菜,像什麼五味杏酪鵝、烤乳豬、蒸軟羊、三色肚絲羹、酒燒香螺、江瑤清羹、青蝦辣羹等等。

畢宗卿劈手搶過食牌,大大咧咧道:“岳鍾麟,你給我聽好了,今日由我畢某人請客,你不許和我搶!”

對面的岳鍾麟撇了一下嘴巴道:“沒人和你搶!你點你的菜好了。不過,喝酒的事兒可得由我來張羅,你一個粗人不知道什麼酒好喝,今天是中秋節,咱們得喝點好的。”說著扭頭笑眯眯地問軒轅昭:“元朗兄弟,咱們今日就喝豐樂樓自釀的美酒如何?”

軒轅昭啜了口芽色的清茶,微笑着默然不語。平時里這倆人鬼頭鬼腦的,一肚子花花腸子,整天算計着如何在他身上蹭吃蹭喝,今日又是點菜又是買酒,突然無端獻起殷勤來了,準是聽了卜卦道人的一派胡言,卻不知究竟說了些什麼,既然兩人不說,他也懶得去問。

岳鍾麟見軒轅昭半天不說話,只好自作主張點了白廚開沽自釀的名酒玉液瓊漿。這酒一罈子就要十幾貫錢,比整整一桌酒席都要貴。老酒家人見三位客官今日出手如此闊綽,知道好生意來了,高興得眉飛色舞,蹦蹦跳跳的下去準備了。

時間不大,一桌豐盛的酒席就上齊了。三個軍中少年壯漢,好幾天都沒開葷了,當下廢話少說,敞開肚皮就開始狼吞虎咽猛造起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軒轅昭面色微醺,忽然慢條斯理的開口說道:“兩位哥哥,酒喝得差不多了,能否聽小弟嘮叨幾句?這些天呢,小弟一直在琢磨一個問題,總想逮個機會,和兩位哥哥掏掏心窩子,今日中秋節大家喝得高興,我看就借這個機會說說吧。”

畢宗卿咧着大嘴嘿笑道:“元朗兄弟,你平時可不這樣,剛考完發解試,還沒當上文官呢,就開始酸不溜秋的繞彎子了?俺聽了當真不習慣哩。有話你儘管直…”岳鍾麟突然打斷他的話道:“畢宗卿,吃都堵不上你的大嘴嗎?別亂插話,聽元朗兄弟怎麼說!”畢宗卿吐了一下舌頭,低頭不說話了,捉起酒盞自顧自的暢飲起來。

軒轅昭笑道:“咱們參加鎖廳試,一旦登科及第,到時候就得改做文官了,小弟想問的是,你們二位打算拜在儒教哪一宗的門下?”他雖然早就想好了,但是岳畢二人的想法尚不明確,這件事對他太重要了,是以想在酒桌這樣的非正式場合問個明白。

這幾年戎馬倥傯的行伍生涯,大家在一起摸爬滾打,同在一個鍋里舀飯吃,軒轅昭對他們兩人的脾氣秉性了如指掌。畢宗卿粗中有細,岳鍾麟剛柔相濟,都是十分難得的人才,若是能將他們二人攬為己用,對於將來的復仇大業豈不是如虎添翼?但是改做文官之後,如果三人選的不是同一宗門,很可能會背道而馳,甚至成為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政敵。

畢宗卿脫口而出道:“天道宗空談誤國,事功宗實幹興邦,當然得選事功宗了!”軒轅昭用力點了點頭,偏頭望着岳鍾麟,熱切地看他如何決擇。

不料,岳鍾麟聽了兩人的話,卻頭一低陷入沉思之中,明顯表現出猶豫不決。

炎宋皇朝向來以儒教治國,南渡之後儒教的士大夫分為兩大宗派,一個是信奉天理大道的天道宗,另一個是經世致用的事功宗。兩派暗地裡水火不容,二者非此即彼,不可得兼,文人入仕必選其一,否則根本不可能在官場生存。

他們之前身為低價武臣,唯軍令是從,根本不存在派系之爭,自然不在激流漩渦之內,一旦登科及第成為文官,勢必要黨同伐異爭權奪勢。若是在黨爭之中站錯了隊,那可比害眼病厲害多了,輕者丟官罷職永不敘用,重者死無藏身之所。

其實真正令岳鍾麟猶豫不決的是,眼下在朝廷主政的是天道宗的宗主朱季夫,他的閣職是資政殿大學士,實差是參知政事兼知樞密院事,也就是執政大臣副宰相,文武百官幾乎全在他的掌控之下。而事功宗的宗主葉正途,雖然閣職是端明殿大學士,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但目前的實差卻只是御前經筵侍講官,也就是所謂的御師,屬於是朝廷清要之職,除了向聖上進言勸諫之權比較重之外,其實手中並沒有什麼實權,若是選了事功宗,將來會不會影響仕途?

畢宗卿態度清晰旗幟鮮明,而岳鍾麟卻猶豫不決沉思不語。兩者的對比十分明顯,軒轅昭瞬間就明白岳鍾麟的顧慮是什麼了,人各有志,決不勉強,畢竟強扭的瓜不甜,硬綁在一起反倒搞的大家都很彆扭。

其實他們三個人的根本目的是一致的,都想着將來能出將入相,干一翻驚天動地的大事業,只不過,岳畢二人是想青史留名,而軒轅昭則是為了驅逐外夷報仇雪恨。

岳鍾麟咕咚一下飲完杯中酒,酒氣直往上沖,他打了個酒嗝之後,衝著軒轅昭哈哈大笑道:“元朗兄弟,實話給你說吧,其實拜哪宗我都不放心,我只對元朗兄弟你最放心,這麼說吧,你拜哪宗,我岳鍾麟就隨你拜哪宗,咱們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其實岳鍾麟心裡清楚的很,天道宗的大門隨時敞開着,可謂來者不拒,拜在門下的士大夫自然多如牛毛,想從裡面脫穎而出,絕對是千難萬難,更何況是單槍匹馬混官場,萬一哪天失蹄落難了,外面連個撈人的都沒有,因此思來想去,一個好漢三個幫,還是兄弟抱成團比較靠譜。

原來他是這樣想的,那還有什麼好說的!軒轅昭聞聽此言,突然啪的一下拍了桌子,面前的白釉茶盞,在空中划了一個漂亮的拋物線,噗呲一下掉進魚羹盆里,數滴湯汁嗖的一下飛濺到岳鍾麟的臉上,他正在取出巾布擦拭,軒轅昭忽然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好!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軒轅昭說著站起身,端起酒盞一飲而盡,飲罷豪氣雲天道:“兩位哥哥,官場險惡,今後咱們三人同拜事功宗,患難相恤,生死與共!”畢宗卿喝得臉紅脖子粗,嚷嚷道:“要我說啊,別唧唧歪歪的啦,正好今日中秋節,多好的機會,乾脆咱們三個結成異姓兄弟得了!”軒轅昭和岳鍾麟一聽這話,正合心意,當即喚來老酒家人,讓他速擺香案,他們要效仿劉關張,來個桃園三結義。

老酒家人早就見三人喝得酒酣耳熱,醉意朦朧,沒想到喝高興了還要插香結拜。他用手踅摸着畢宗卿塞過來的散碎銀兩,怕不有二兩多,笑得嘴都合不攏了,趕緊下去準備香案。

三個人按生辰八字排序,岳鍾麟二十七歲,年紀最大,當仁不讓是老大,畢宗卿二十五歲,排行老二,軒轅昭二十四歲,排行老三。

三兄弟結拜完之後重新落座,岳鍾麟皺着眉頭問道:“老三,為何你一定要拜事功宗呢?據我所知,天道宗大門洞開,雖說魚龍混雜吧,但是門檻極低,像咱們這樣的既沒有熟人朋友又沒有後台背景的人,比較容易混進去,而事功宗則恰恰相反,葉正途眼光高得離譜,沒有拿得出叫得響的真本事,他的門檻可不好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