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這顆地球欽定的衛星正在緩慢自旋着。

從太空中俯瞰下去，月球表面的鋼鐵高塔大多數已經崩塌毀滅，億萬年來隕石撞擊所造就的瘡疤凹痕，也被多瑪姆製造的蝶翼狀粒子束磨平，玻璃晶體如同鏡面一般平滑，與灰白月壤形成鮮明對比。

李昂閑庭漫步，在這片寂靜之地悠閑地逛着。

每分每秒，都有千百隻章魚智僕從大地縫隙中飛出，舒展着靈活觸鬚，在中央智腦的指揮下，開始修復工作。

這些忠實可靠的智械們，將觸鬚頂端的激光切割器貼在鋼鐵高塔表面，剝離掉那些被粒子束熔斷的部分，並且群策群力，修補着破損部分。

除此之外，機械章魚還會打碎地面的玻璃晶體，將碎屑整合成方塊，並通過地表隧道，運輸到地下，來填充岩層的破損結構。

在岩層結構深處，氦三核聚變反應堆的出力等級已經逐漸降低，這些平穩而堅定的能量，將會運輸到更底層的智仆生產工廠——無數條機械化流水線會源源不斷生產出大量的機械章魚。

清掃、修補、重建，所有過程都在中央智腦的監督下進行，和諧有序，高效整齊，像是深海中游曳的魚群，有着頗為美妙的數學法則。

“真是相當不錯的智能種群。”

一個雄厚樸實的男子聲音在李昂身後響起，對他說道：“完美的造物，終將勝過其造主。你所打造的機械智仆，已經勝過了人類許多。”

“的確，沒有個體生命情感糾紛、只有蜂巢集群思維的章魚智仆，其總體生產力與人類文明已經不是一個量級的存在。”

李昂頭也不回，只是微笑着說道：“各個地區的中央智腦早就能夠通過圖靈測試，只要再點亮量子計算機的天賦，讓計算機真正擁有‘絕對隨機’這個概念，那麼章魚智仆就可以真正地被稱為‘生物種族’。”

說罷，他轉過身，看向這位“不速之客”。

出現在李昂面前的，是一個完全符合模板的惡魔。

倒鉤狀的彎曲羊角，三對狹長而泛着金光的眼眸，皮膚赤紅如同鮮血，肌肉健碩發達，滿口尖利獠牙，肩上掛着亮銀色的披風，手腕大腿上還箍着亮銀色的環狀護甲。

遠看過去，該惡魔只是長得有些奇特詭異，甚至還有一些猙獰可怖氣質所帶來的“美觀”；

然而如果仔細分辨，就能清晰地感覺到該惡魔身上所蘊含著的邪惡氣息。

這種邪惡，並不是精神出了差錯的連環殺人犯所帶來的惡意，而是一種更加貼近本質的、混沌無序的“惡”。

如同置身於漆黑夜幕之下，廣闊無垠、偶爾泛起波浪的深邃海洋，渾濁不清的海風嗚咽着，像是胎動的嬰孩啼哭，帶給人以陰暗潮濕、擁擠阻塞的暈厥感。

如同置身於狹窄逼仄的礦井地道之中，濕漉漉的水漬順着石壁不斷滑落，難以分辨種類的青苔像是原始巨獸的手掌，星星點點貼合在地面，在走過拐角的時候，能接着微弱燭火隱約看見前方的混沌扭曲巨大人影；

準確地說，縈繞在這個惡魔身上的，是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

“三宮魔？”李昂吁出一口濁氣，揚起眉梢，似笑非笑地念出了這個名字。

“沒錯。”

三宮魔浮誇地稍稍鞠了一躬，微笑着說道：“從您出手的招式與行事風格來看，您應該不是卡瑪泰姬出身的至尊法師？”

“沒錯，”李昂攤了攤手，隨意說道：“怎麼，您有什麼意見么？”

“意見？不不不，我覺得這樣挺好。”

三宮魔微笑着說道：“我已經看不慣那些至尊法師很久了，長期以來，他們一直在用各種方式阻擋我和我的朋友多瑪姆。

就像蒼蠅一樣惹人不快。”

“哦？”

李昂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說道：“多瑪姆什麼時候成了您的朋友？剛才我把他當成焰火，放飛到真空中的時候，也沒看見您站出來主持公道。”

“呵呵，多瑪姆確實是我的朋友，但是地球只有一顆，不能拿出來分享。”

三宮魔抬起一根手指，戲謔說道：“現在他死了，作為他摯友的我，自然就要繼承他的遺志，幫助他消化這顆星球。”

“我勸你最好打消這個想法。”

李昂笑道：“這顆星球在我的保護範圍之內，如果你不想像多瑪姆一樣，憋屈地死在這片荒僻偏遠的獵戶臂旋，就最好從哪來回哪去。”

“呃？”

三宮魔彬彬有禮地微笑了起來，身上籠罩着的惡意愈發濃重，以至於方圓數百公里之內，那些正在忙碌工作着的機械章魚紛紛停滯不動，電子元件過載燃燒，冒起了騰騰煙霧。

不止如此，隨着三宮魔的嘴角越咧越大，地上的月壤塵埃也逐漸漂浮騰空，呈現無序化地顫抖晃蕩。

就連李昂的竅穴，其運轉都出現了阻滯，渾身上下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

他的神識探測範圍不斷縮小，能調動的天地靈氣份額不斷下降，煩躁思緒湧上心頭，讓原本清凈平和的神魂蒙上輕紗。

羅王，為其眾會說斷一切憍慢醉傲，入大智海，了法如幻。

這是對魔羅，也就是天魔的注釋。

而在李昂看來，三宮魔周身籠罩的領域，則是熵增，令一切事物由有序向無序發展。

這種被動技能的高級程度，甚至還在多瑪姆的星雲集群之上。

“老實說，你確實令我感到意外。”

三宮魔慢條斯理地說道：“多瑪姆所擁有的整體能量等級，何止是你的萬倍，億倍。能完成這種不可思議的反殺——哪怕採用的是取巧的方式，你也是我在無盡寰宇里見到的第一個。”

說到這裡，他刻意停頓了一下，平和地說道：“但，我可不是多瑪姆那種蠢貨，如果你覺得你能用什麼亂七八糟的方法，對我造成麻煩，那你恐怕就要失望了。”

“....”

李昂沉默片刻，抬起頭，對着三宮魔笑道：“讓我們打個賭吧。”

“什麼賭？”

“十分鐘後，你會自願離開這片恆星系，永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