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古人云:人各有志,出處異趣。

臨進城時,四人很自然的混入人潮,一分為三,各走各路。以後,江湖能否相見,全憑造化。

陳天鴻沒有在意三人的離去,而是早早觀察進城的人們。看似浩浩蕩蕩一起進城,實則是分成了非常清晰的三道暗涌。穿着整潔年輕似有才華的人走在上路,年輕力壯的人走在中路,邋遢落魄的人走在下路。

他早已想好了主意,便悄悄地混入下路。進城後,這路人向城北而行,漸漸散落到一條擁擠的大街上,各自佔據一個位置,或斜躺曬太陽,或周圍的人圍攏成一圈談天說地,或一雙雙乾枯的眼睛瞪着走過大街的人。

真可謂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陳天鴻來得算早了,但沒有搶佔更靠近南邊的地段,而是一直向北行,直到確定一段街上來人比較稀少時,才站住腳步。忖度良久,模仿着他人,撿一塊乾淨的磚頭,放穩,慢慢坐上去。

這會人還少,便微眯着眼,不斷看向左右兩面,注意隨時發生的一切。

人沒看到,卻看見一條嚀嚀哀鳴的小灰狗,拖着後胯,艱難的爬出臨近的一條巷子,東張西望。那雙深深的淚槽令陳天鴻睹狗思人。

爬出巷子的小灰狗,似是用盡了積攢的力氣,只得爬在巷子口繼續積攢力氣。它的附近只有一個人,只要那個人有愛心,便能很快地走過去幫幫它。但是,那人始終沒有動彈,微閉的雙眼慢慢睜大,注視着小灰狗,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小灰狗的嚀嚀哀鳴聲稍稍大了些,似是向看它的人發起了強烈的求救訊息。可是,那人始終無動於衷。過了一會,小灰狗似是泄了氣,微微低頭,發出低沉的哀鳴聲,似在哭泣,似在埋怨,似在自責。

是啊,只要看它的那人站起來,邁出昂貴的十步,便能輕鬆幫助到它。

然看它的人並沒有那麼想,而是想着,如果小灰狗不能自己嘗試着走完最後一段可能獲救的路,那縱使看它的人走過去救了它,讓它繼續流浪於大街小巷,它的命運並不會有任何改變。

人看着狗,狗看着人,大概各有各的想法,並不會因為偶遇而發生什麼火花閃電。

小灰狗休息了約莫一刻後,重新抬起頭,看向臨近唯一的人,耳朵微一耷拉,扭動着骨瘦如柴的身軀,爬行過來。它那如柴的身軀,對它來說像是萬斤之負重,累的它只喘息。但它沒有停下,一直向前爬。

人族很難知曉狗族求生存的動力。因為它縱使活了下來,長肥成一條大灰狗,將來可能只是人族餐桌上的一頓佳肴。

狗族的思想人族是不能理解了,但這份堅韌的求生動力,確實令人族動容。

十步之距,對小灰狗來說,彷彿是一段漫長的旅途。可小狗沒有放棄,用僅剩的力量爬到了人族面前。然後,腦袋耷拉,爬在地上喘息,已連哀鳴求救的力氣都沒有了。漸漸地,進的氣越來越少,出的氣越來越多。

彷彿,它已將小命交給了人族。

那是一種真正的聽天由命。

***

陳天鴻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恍惚間,彷彿看到了三個月以來的自己。可悲的恍惚,令他不禁搖頭嘆息,忍不住俯身觀察了一番小狗的傷。發現小狗的雙後腿是齊根部折斷,早已腐爛化膿,連同大半部後胯污染腐爛,污濁的腐肉中蛆蟲不停蠕動,很是活躍。

陳天鴻沒有治療傷病的技藝,唯一的醫學知識還是來自於紫微殿書堂。他微一搜尋腦海中的知識,起身尋找了一會,好不容易找到一堆碎玻璃,從中挑了五塊稍大稍鋒利的,返回到小狗旁。

在用衣襟擦拭乾凈玻璃碎片時,臉上出現了一陣猶豫。因為他真的拿捏不準,該如何治療受傷如此重的小狗。心想,如果救不活的話,又何必浪費精力,亦或是讓小狗沉受最後的痛苦?

所以,他靜靜地看着小灰狗,手中不停地擦拭着玻璃碎片。

直至小灰狗又一次抬起頭,發出嚀嚀哀鳴,那雙深深的淚槽中新增了几絲濕潤。他的臉再次抽搐了幾下,彷彿是明白了小狗的意思,將五塊玻璃碎片擺好,拿起一塊,割向小狗的右後腿。

治療方法,無非是刮割掉腐爛的肉,弄乾凈傷口,接好斷骨,最好再用火燒法消毒,避免額外的感染。

就這簡單的外科手術,那怕人給狗做,第一次還是第一次的難度,緊張與不安時刻伴隨着。尤其是刮著小狗的腿骨,發出的吭吭響聲,讓陳天鴻心驚膽戰,感同身受。

陳天鴻這個冒牌獸醫,醫術差不提,主要是還很窮很落魄,沒有麻醉劑,或是其它止痛藥。乍一看,像是用一條小狗的生命練手。好在,他還能用一顆認真專註的心,全神心的做好自己能做到的部分。

小灰狗似乎意識到了這一點,亦意識到了這是它自己唯一活命的希望,不得不強忍着刮骨療傷之痛,一聲不吭的捱着。

折騰了大半個時辰,陳天鴻才將小狗的爛肉清理乾淨。然後,看着小狗的骨腿與近半後胯,森森白骨上的玻璃碎片的痕迹,簡直是天地間最殘忍的一幕血景。

陳天鴻痴呆了好一會,從小背蔞中拿出兩截烤熟的肋骨,將肉剝離,放到小狗的嘴邊。再將肋骨一分為二,撕下幾片衣襟,替小狗固定好雙腿。再用另幾片衣襟將雙腿與後胯纏裹包紮起來。

這一小會的過程,小灰狗似是痛暈了過去,氣息漸弱,爬在地上一動不動。約莫又過了一刻後,腦袋微微一動,似是嗅覺到了什麼。當它睜開眼睛看到肉時,眼神中閃過一絲明亮的光芒,竟是顧不得疼痛,張口吞食碎肉。

神情恍惚的陳天鴻,親眼看到了一條求生的堅強小狗。都說人賤如狗,卻不知狗也有高貴的存在。他決定不再看下去,給自己找了個收拾場地的借口,將爛肉等穢物放在磚頭上,起身繼續向北而行。

***

此時,這段大街上出現了稀稀落落的人,但無一人停留,成群結伴的向南前行。

陳天鴻不能完全確定,但猜想,定是與魚錦麟說的七大世家的事有關,心道:現在的自己,完全是個廢物,空有一副身板。可是呢,現在是真的連搬磚的事都做不好,又何必去湊那個熱鬧。

不知不覺走到街道的盡頭,來到一條大河邊,尋覓片刻,為了環保,將磚頭丟在了一堆垃圾中。隨即看到幾隻老鼠躥出,將磚頭包圍。

陳天鴻不自覺的搖了搖頭,感慨萬族的求生之態,其實是殊途同歸,沒什麼兩樣。視線離開老鼠,看向大河,河是東北流向西南的走向。污濁的垃圾,一直向東北方向延伸鋪開,目力所及,能看到幾幅白骨。那顯然是人的白骨,一種不舒服感隨即湧上心。

他皺了皺眉,自然而然的向西南方向前行,但見河水慢慢清澈。心想:縱使河水慢慢清澈,可起始源頭何嘗不是污濁來着?這大概是大自然奇思妙想的懲罰人類的絕招吧!

他不得不慶幸的是,這裡的人真的很少。想來,平日里大概也不會太少,只是最近有特殊事件發生所致。如此以來,自己可能會有一個較為安全的適應與熟悉階段。

沿河畔慢行,為了儲備乾糧,順便抓了幾隻青蛙與幾條水蛇。本想着要是能抓到幾條魚就好了,但這個心愿明顯期望過高。

大約走出十里地後,來到一座土地廟前,沒有安居之所的陳天鴻,沒有猶豫地走了進去。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先將青蛙與水蛇開剝乾淨,架火燒烤。再去觀察土地廟,看上去,這裡好久沒人來住了。

他又不禁感慨,這座繁華大城裡,窮人還真是少。

一天無事。

夜幕降臨,陳天鴻早早躺在最暗的角落,閉目養神,右手緊緊按在腰間的鞭尾。在這種陌生之地,要想安穩的睡着,那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半醒半睡,慢耗時間。

前半夜的平靜,給了他一種安全的感覺。已經沒有任何道行的他,到了後半夜,精力漸有不支,昏昏沉沉間竟是迷糊了過去。

嚀嚀~

忽然,一聲輕微的叫聲傳來,陳天鴻雙眼圓睜,右手握緊了鞭尾,屏住呼吸。少頃,又是一陣嚀嚀的嚶叫聲傳來。他突然覺得這叫聲很熟悉,便即站起身,緩緩走出黑暗,來到廟門前。

只見一條小灰狗在門檻外打轉,時不時發出嚀嚀的叫聲。不用說,這正是自己白天救治的那條小灰狗。它想爬進小廟,可廟門的門檻太高,它爬不進來,只得團團打轉。

陳天鴻饒有興緻的蹲在門檻上,靜靜地看着這條小灰狗,感慨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一條身受重傷的小狗,都有如此強烈的求生之念,做為靈長類的人,又有什麼借口輕言自棄呢。當真是天地萬物的求生本能,殊途同歸。

陳天鴻沒有幫小狗爬進廟門,而是取出一隻烤好的大青蛙,慢慢放到小狗的嘴邊。小狗嗅了嗅大青蛙,隨即將自己的嘴貼在地上一陣摩擦。陳天鴻才發現小狗的嘴角有屎跡。小狗在吃肉前,先將嘴角的屎擦乾淨,似在表達着狗也是天地間最高貴的種族之一。

陳天鴻摸鼻微笑,輕輕搖頭道:“人……還真不見得比得上狗……”